风雪如刀,割面生寒。昆仑之巅的夜,比地狱更冷。
林尘踏出一步,脚下的冰层发出清脆裂响,仿佛大地也在为这场重逢战栗。沉梦宫的大门已开,星河倒悬于水池之上,玄阴鼎悬浮中央,其内那道模糊身影正微微颤动,似在呼唤,又似在挣扎。十年禁锢,魂魄几近消散,可那一声“尘儿”,依旧温柔如初。
“娘……”林尘喉头哽咽,却不敢轻举妄动。他知道,这扇门后不只是重逢,更是陷阱。魔教百年布局,岂会容许血脉觉醒如此轻易?厉无咎七人列阵于外,无形丝缠绕天地气机,分明是在等待??等他踏入宫中,等阵法彻底激活,等玄阴鼎真正苏醒,成为万魂归一的祭坛核心。
“别过去。”苏绾绾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你看那池水。”
林尘凝目望去,心头骤然一紧。
星河倒影之中,竟有无数黑影缓缓浮起,如同沉睡千年的冤魂被唤醒。每一缕都带着熟悉的气息:峨眉弟子、少林高僧、蓬莱旧部……甚至还有母亲秦素裳年轻时的身影!这些并非幻象,而是被抽取的“灵觉残片”,是魔教以秘法从时空长河中截取的记忆之痕,只为伪造一个**真正的母亲**,诱他交出最后的心防。
“他们想让你亲手打开鼎封。”苏绾绾声音发颤,“一旦你认定那是她,就会主动献祭自己,完成血脉共鸣。”
林尘死死咬牙,指甲陷入掌心。
他知道,真正的母亲仍在鼎中沉睡,意识未全,若强行唤醒,轻则魂飞魄散,重则被魔教反控,成为灭世之源。而眼前这一切,不过是厉无咎设下的**心劫**??攻心为上,不战而胜。
“你以为我看不出?”林尘缓缓抬头,目光如剑,直刺厉无咎,“你们夺不走她的命,就妄图夺走我的念?”
厉无咎冷笑,黑洞般的右眼泛起幽光:“林尘,你可知为何你能活到今日?为何莫问临死前放你离开?为何空明禅师甘愿赴死?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件事??**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我**。”
他抬起仅存的左手,指向天穹。
乌云翻滚间,一道赤金色符文缓缓浮现,形如巨眼,瞳孔深处映照出万千世界崩塌之景。
“那是‘冥帝之瞳’。”萧断鸿的声音忽然自林尘识海响起??原来他在双令合一之时,已将一丝神念藏入青鸾令中。“此符乃初代教主遗留,潜伏百年,借众生怨念滋长。它不在人间,而在人心。只要你心中尚存一丝犹豫、恐惧、仇恨,它便能趁虚而入,操控你的意志。”
林尘浑身一震。
难怪林烬会在最后一刻选择自我献祭??他早已察觉体内有异,那股驱使他杀戮的冲动,并非全然来自噬魂契,而是这“冥帝之瞳”在低语:**杀了弟弟,继承王座;毁了温情,方得永生**。
“所以……连我兄长,也被影响过?”林尘喃喃。
“不止他。”苏绾绾忽然开口,脸色苍白,“我也听见了。每当我靠近你,耳边就有声音说……‘杀了他,你是唯一配执掌青鸾令的人’。”
林尘猛地转身,眼中金芒暴涨:“那就都给我闭嘴!”
他猛然挥剑,剑锋划破虚空,直指苍穹之上的巨眼符文!
“我母教我仁,我父教我义,我师教我正,我兄教我勇??你们拿什么来撼动我的心?一群躲在阴影里的蛆虫,也敢自称天道?!”
话音落,剑光起!
金焰自剑尖喷薄而出,融合《太初真解》的灵觉之力、林烬残留的幽蓝血魂、以及青鸾令共鸣所化的星辉之气,三力交汇,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直冲云霄!
轰??!
巨眼符文剧烈扭曲,发出刺耳尖啸,终在强光中炸裂成灰!
厉无咎身形剧震,嘴角溢血,显然与那符文有所牵连。其余六煞亦脚步踉跄,阵型溃散。
“你……竟斩断了天机锁链!”厉无咎嘶吼,“不可能!凡人怎能逆改宿命?!”
“我不是凡人。”林尘一步步向前,雪地上留下深深足迹,“我是秦素裳之子,萧断鸿之后,林烬唯一的弟弟。我的命,从来不归你们写!”
说罢,他不再理会七煞,转身面向沉梦宫深处的水池,双膝跪地,郑重叩首三下。
“娘,孩儿不孝,来迟了十年。但今日,我带回来了哥哥的魂,父亲的信,还有……这一身不肯低头的骨。”
他缓缓起身,将长剑横于胸前,以血为引,低声吟诵:
> “血承两脉,魂系双生;
> 灵觉归位,真我现形;
> 今以吾心,点燃薪火;
> 不求长生,唯愿相逢??**开鼎**!”
刹那间,整座沉梦宫剧烈震颤!
水池中的星河倒转,玄阴鼎缓缓下降,鼎盖自行开启,露出其中蜷缩的身影。那是一位女子,白衣胜雪,眉心一点朱砂,虽闭目不动,却已有微弱呼吸。
“她……还活着!”苏绾绾热泪盈眶。
然而就在此刻,厉无咎狂笑出声:“蠢货!你以为这样就能救她?玄阴鼎一旦开启,需以等量生命填补能量空缺!你要用谁的命去换她的命?是你?还是她?!”
林尘没有回答。
他只是轻轻摘下腰间的青鸾令,又从怀中取出《达摩遗录》,并将林烬残留在剑上的血魂凝成晶石,三物并列置于掌心。
“你说得对。”他平静道,“救人,从来都要代价。”
他抬手,将三物尽数投入水池!
轰!!!
池水沸腾,星河炸裂,玄阴鼎发出古老嗡鸣,竟开始吸收这三样至宝的能量。青鸾令碎裂,化作点点荧光;《达摩遗录》燃烧,字迹飞升成符;林烬的血魂晶石则在空中盘旋片刻,最终融入鼎身,仿佛完成了最后的安息。
“你疯了?!”厉无咎失声,“那是开启蓬莱秘境的关键信物!是镇压邪阵的核心法器!你竟全部毁去?!”
“我不需要秘境。”林尘望着逐渐苏醒的母亲,声音轻柔,“我只需要她睁开眼。”
终于,一声悠长的叹息自鼎中传出。
秦素裳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天地寂静。
风停了,雪住了,连厉无咎的无形丝都凝滞空中。她目光清澈,宛如少女初见春山,却又深藏万古沧桑。她看着林尘,嘴角微微扬起,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抱着他逃亡的夜晚。
“我的孩子……长大了。”
林尘再也忍不住,扑上前抱住她,泪水决堤。
“娘……我好想你……我们回家好不好?”
秦素裳轻轻抚摸他的发,点头:“好,回家。”
可就在这温情一刻,异变再生!
厉无咎仰天怒吼:“既然你们都想死,那便一同陪葬吧!”
他猛然撕开胸膛,从中抽出一根漆黑如墨的骨刺,赫然是以自身脊椎炼化的“冥骨针”!此针专破灵觉护体,可直接刺入魂魄本源,一旦命中,永不超生!
“我宁可毁了她,也不让你们带走玄阴鼎!”厉无咎疯狂扑来,速度快如鬼魅!
苏绾绾欲挡,却被其余六煞联手压制;林尘欲救,却被母亲一把拉住。
“别动。”秦素裳轻声道,眼中金芒流转。
她缓缓站起,虽虚弱不堪,却自有威仪压世。她抬手,指尖凝聚一点星火,正是当年峨眉祖师传下的“心灯秘术”。
“厉无咎,你曾是我门下记名弟子,因贪恋权势背叛师门,堕入魔道。今日,我以峨眉第九代掌门之名,赐你??**心火焚罪**!”
星火脱指而出,瞬间没入厉无咎眉心!
“啊??!!!”
厉无咎惨叫跪地,全身经脉燃起金色火焰,那是灵魂被净化的痛楚。他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记忆被焚烧:他曾是个善良少年,梦想守护苍生;他曾为救同门断臂负伤;他也曾在月下立誓,绝不让任何人受苦……
可后来,他被权力腐蚀,被仇恨蒙蔽,最终沦为魔教走狗。
“我……我错了……”他在烈焰中哭泣。
火光渐熄,厉无咎化作一尊金身石像,静静跪于雪中,面容安详,似得解脱。
其余六煞见状,纷纷弃械投降,伏地叩首。
秦素裳长舒一口气,身形摇晃,几乎跌倒。林尘急忙扶住。
“娘,您撑得住吗?”
她微笑:“死不了。只是沉睡太久,气血未复。但这具身体……怕是撑不过三天。”
林尘心如刀绞:“一定有办法续命!我可以去找药王谷的九转还魂丹,或者闯东海龙宫求取龙髓……”
“傻孩子。”秦素裳轻抚他脸,“有些事,躲不过,逃不开。就像你父亲注定要守归墟,你哥哥注定要为祭品,而我……注定要在这一天醒来,完成最后的使命。”
她望向玄阴鼎,眼神坚定。
“这鼎,本是我与你父亲合炼,为镇压冥帝残念而造。如今魔教欲逆用其力,必须有人以纯正灵觉入驻鼎心,永久封印。那个人,只能是我。”
“不行!”林尘怒吼,“我已经失去你一次,不会再让你进去!”
“听话。”秦素裳握住他的手,“这一次,不是牺牲,是归位。我会化作鼎灵,守护这片山河千年万年。而你……要替我活下去,替你哥哥看看日出,替你父亲守住蓬莱,替所有死去的人,创造一个不用再逃亡的世界。”
林尘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苏绾绾也红了眼眶,却强忍悲痛走上前,跪拜行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媳一拜。您放心,从今往后,我便是林尘的妻子,也是峨眉未来的传承者。这一条路,我会陪他走到尽头。”
秦素裳怔了怔,随即含笑点头:“好孩子……比我当年勇敢多了。”
她最后看了儿子一眼,转身走向玄阴鼎,每一步都踏出莲花虚影。待她步入鼎中,整座沉梦宫开始缓缓下沉,冰层闭合,星河隐去,仿佛一切从未存在。
只余下一块玉简飘落,被林尘接住。
玉简上刻着一行小字:
> **“尘儿,江湖路远,勿忘初心。
> 若有来世,愿生于寻常人家,
> 共你煮茶看雪,听你唤我一声??娘。”**
林尘紧紧攥着玉简,久久未语。
风雪再次卷起,昆仑恢复寂静。
三日后,他们在山脚建起一座小屋,门前种下一株梅树,是秦素裳最爱的品种。林尘每日练剑,苏绾绾研习医术,偶尔谈起过往,语气平淡,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不过是梦中一场。
但每当夜深人静,林尘总会独自登上山顶,望着那片封冻的宫殿遗址,低声说一句:
“娘,今天梅花开了。”
而某个月圆之夜,苏绾绾忽然发现,林尘枕下多了一枚赤色玉佩,上面刻着两个字:**林烬**。
她没有问,只是默默将一枚新制的青鸾令放入他手中,轻声道:
“下次轮回,我们一家四口,一起看 sunrise。”
远处,朝阳正破云而出,洒下万丈金光。
这一世,他们终究没有输给命运。
而江湖,也将记住这个名字??
**林尘,手持残卷,焚尽伪天道;
携妻同行,重开新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