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
东郡……
听到这两个属于兖州的地名,荆州长沙人寇封仍是懵懵懂懂。
他只知道二郡都与河南尹挨着,且距离颍川也不算远。
但这跟阻止曹魏染指江东有什么干系?
断其南北通道又是什么意思?
等等,南北?
寇封脑海中下意识浮现看过的地图,忽然明白麋威的打算了。
自曹叡迁都邺城之后。
曹魏大军实际上在大河南北形成了两大集团。
而两边的地理纽带,过去两三年间,是河洛。
如今洛阳已失。
那剩下的,便只有大河沿岸的州郡了。
这当中。
兖州东郡同时拥有延津、白马两处渡口。
且距离邺城最近。
就显得尤为重要。
一旦汉军能把这大河一线的南岸区域尽数占据,或者只要把关键的几个地方给占领。
那往后不管曹叡和曹洪等人愿不愿意承认,他们都在事实上被分割成两个不同的军事集团。
会不会君臣猜忌?
会不会彼此生嫌?
会不会人人自危?
这都是人之常。
即便曹魏君臣都是圣人君子,信任无间。
但地理上的分割,也会阻碍两边的军事、物资互相支援,阻碍人员的往来。
好比说,将来汉军自三河大举进犯邺城,那远在淮南的魏军怎么来救援?
绕行到青徐出海,然后再从海上绕回来吗?
那这中途耗费的时间、人力、物力,将难以计数。
军事成本高出天际,以至于失去了救援的意义。
而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最坏的状况。
那些仍旧忠于魏室的淮南将领,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汉军隔绝南北?
这才是真正的攻其必救!
这时麋威又道:
“当然,此计未必能将所有魏将调度北上。”
“或许有些人已经起了异心,真有独走江左的念头……但于大局而言并非坏事。”
“因为这样一来,两边就真的离心离德了。”
相比起曹魏全据江淮,个别失去大义名分的军头蜗居江左,是个相对能接受的结果。
只要不姓曹,那大汉吴王姓不姓孙,又有何妨?
大不了先统一北方,再去收拾江东。
下定了决心,麋威立即执行。
半个月后,各路兵马整备妥当。
因为出兵方向就在河南尹以东。
所以除了麋威的方城军团之外,关平也统领本部人马前来助战,并担任东征的先锋。
张飞坐镇洛阳不动。
关羽已经无法领兵作战。
但当麋威的人马行至中牟以北的官渡时,他还是亲自前来劳军。
麋威:“威将东征,不知外舅有何教我?”
关羽反问:
“这一战,你准备怎么打?”
麋威照直道:
“不外乎正奇相合,避实就虚而已。”
“先让南郡张君嗣(张裔)配合吴班陈式二将自大江上东进,以作出要从荆州救援扬州的姿态。”
“同时让廖元俭(廖化)自义阳三关北出淮上,也往东佯动,作出要抄掠寿春的姿态。”
“但这两路都只是迷惑敌将的虚招。”
“目的是掩护我军突袭兖州。”
“算算时日,内兄(关平)应该到达酸枣与当地守军交战。如此,这两路佯攻便算达成目的。”
“至于后续在兖州该如何作战,只能看魏将如何抉择,然后因势而变了。”
关羽听到这里,轻轻嗤道:
“你看,你如今用兵老道,自成体系,又已名扬海内,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指着官渡所临的渠水,问道:
“你可知此渠来历?”
麋威应道:
“据说是战国时,魏惠王所开的鸿沟。”
“后来高皇帝与项羽以这条沟渠为界,中分天下,所谓‘楚河汉界’是也。”
“只是千百年间,河道多有变动,两岸的沟渠亦然。眼前这条渠水到底还是不是当年那条鸿沟,已经难以考证了。”
“无妨,反正有这个事就行。”关羽摆摆手,显然不在意这些细节。
旋即又道:
“说到汉楚分界,彼时项羽虽显露颓势,然力犹未尽,非高皇帝所能直撄,何故仓促划界退兵,为帝所趁,以至于错失最后一次攫取神器的时机?”
麋威隐有所悟,照直答道:
“因为粮尽,不得不退。”
关羽点点头,却未继续讨论汉楚之战,而是话锋一转,指着脚下道:
“乃舅当年就在这附近委身于曹操,为其斩杀袁绍大将颜良,解了白马之围。”
这么经典的一战,麋威当然知晓。
于是就势捧哏道:
“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外舅真乃古今中外第一神将也!”
关羽抚髯哈哈大笑。
笑罢,接着道:
“白马之围虽解,但袁绍的攻势并未停歇,反而增兵渡河来攻。”
“直到后来曹操派人烧毁袁绍的粮车,又拔了其乌巢的辎重,袁绍军心动摇,曹操乘势反击,那一战才算分出胜负。”
说到这,关羽终于总结道:
“项羽和袁绍,都是乱世中成了气候的一方枭雄,二人岂会不知保护粮秣辎重这种最基本的道理?”
“非不知也,只因久历战阵,见多识广,加之地位日渐尊崇,心气难免高傲,于是淡忘了一些最原始的,最根本的道理。”
“这就像一个打小衣食无忧的人,往往不在意谷仓里的陈粮发霉了,也不在意身上的衣服穿旧了,脚下的鞋子破裂了。”
“可真要是缺衣少食了,肉体凡胎,不照样冷死饿死?”
“又如乃舅。”
关羽指着自己心口。
“当年在江陵,我素来视吴人为无物,也不甚在意麋子方和士仁的想法。若非你及时查漏补缺,怕不是早就身败名裂,痛失荆州了?”
“所以我今日只教你一个道理。
“为将者,胜利再多,计谋再深,也勿要忘记初心,当慎终如始!”
留下这句话,虚岁七十的关二爷,负手转身而去。
什么楚河汉界,什么袁曹争霸,什么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统统都抛之脑后了。
……
汉军突然东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寿春、合肥一线,继而为淮南诸将所知晓。
不过因为麋威设置的双重障眼法,加上魏将们正如饿狼一般南吞江东。
所以一直到关平接连攻取酸枣、燕县、白马三地,一口气把东郡和魏郡(邺城所在)之间最主要的两处渡口,也即延津和白马津的南岸区域都给占去了,魏国的将军刺史们方才反应过来。
汉军这是打算直接割裂他们与邺城之间的联系!
对此,各将的反应不一。
如兖州刺史毌丘俭。
他本身只是来淮南监军,顺便替曹叡看住那群不安分的将军。
现在战火已经烧到他治下的郡县,那自然不顾一切折返兖州救火的。
顺便派人知会距离最近的豫州刺史王凌和骠骑将军曹洪,让那两位也想办法救一救。
至于臧霸和朱灵。
前者正在扬州方向猛攻东吴的濡须和牛渚两处重要关口。
后者甚至都快打到建业城下了。
那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的。
干脆当没收到通知。
而相比起目标明确的这两派人,居于其中的曹洪,所谓宗室第一大将。
抉择起来就艰难且别扭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