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看吴王就是太谨慎了!”
“今各家共聚结盟,天地同证,正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还这般互相提防,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
“来,这酒我先喝,有毒没毒,一试便知!”
宴席上,曹植口无遮拦,肆意狂饮。
孙登原本还打算找人试酒,此时不由尴尬。
虞翻见状,适时上前解围道:
“君侯此言差异!”
“岂不闻韩昭侯典衣典冠的故事?”
“韩昭侯宿醉,典冠者担心他着凉,找典衣者取来衣服为其盖上。”
“韩昭侯醒来得知此事后,同时斥责二者,说典冠者越权,典衣者失职。”
“吴王的近侍本就有替主上试酒的职责,今日君侯替他揽过此责,岂不是让他有失于主上,要被惩罚了?”
“吴王若不惩罚其过失,岂非乱了法度?”
曹植虽然喜欢无拘无束。
但他的父兄都深谙申、韩之术,自然熟悉这个典故。
于是敛色肃然道:
“虞公此言有理,这是我的过失,自罚一杯!”
饮罢,又对众人道:
“虞仲翔乃真国士!”
“近来人人都将他比作昔年六国封相的苏秦。”
“但孤仔细盘点了一下,他所任皆是百石浊吏之职,官位远远比不上他在推动盟约上的功绩。”
“诸公待虞公何薄耶!”
“孤决定了,自今起,拜虞公为相,让他这位当世苏秦名副其实!”
此言一出,虞翻顿时浑身发抖,激动难抑。
众宾客纷纷侧目。
不过也有人提醒曹植,宗室封地的国相,必须要由朝廷来任命,王侯们不能自辟的。
但曹植已经喝高了,哪管这些,直接以相邦这个古称来尊崇虞翻了。
什么,相邦的邦字犯了汉高帝的名讳?
孤堂堂大魏的县侯,管你这那的?
等长安真封了孤王爵再论!
有了曹植起哄,在场的其他“诸侯”也都纷纷前来凑趣。
虽然无法真的封相,但主簿、祭酒、长史之类相当于“相”的门下吏职,也都不吝给出。
一时间,虞翻身价倍增,成了全场焦点。
这时候,会盟另一发起者,吴国太傅张昭忽然轻咳一声,提醒孙登道:
“大王,此番会盟成功,虞仲翔居功至伟,但他于大王,仍是一介白身,是否有所不妥啊?”
孙登闻言会意,主动请教:
“孤早有嘉许之意,只是不知该封赏什么才算不负虞卿此功。”
张昭指着在座宾客,故意打趣道:
“今苏秦已握有五国相印,独我国不拜相。天下人不会因此轻视苏秦,却会以此轻视我国啊!”
孙登莞尔点头,又请教道:
“然则左右相位皆已有贤能在职,若要另行拜相,必有人要迁走……如何取舍?”
张昭闻言冷笑道:
“早前臣与虞仲翔力主会盟,左右相非但不帮衬,反而私下说风凉话,如何称得上是贤能?”
“今日虞仲翔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才能,这不正好说明那两位的无能?”
孙登这下听懂了,似笑非笑道:
“若如此,这左右二相之位,也该换上一换了。”
而张昭这时候却又装起来糊涂,说事关重大,还请大王召见群臣商议。
他只举荐虞翻一人,余事不论。
但孙登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盟约也是实打实地摆在眼前,哪敢真的不论?
当下稍稍暗示一番,君臣之间便都有了默契。
总之,一场春日欢宴,以论功行赏的方式落下帷幕。
翌日,孙登又邀请众人一同去附近的乌江凭吊古战场。
不过除了曹植依旧兴致盎然之外,其余“诸侯”都各自请辞。
而且理由都十分充分。
比如说豫州刺史王凌,直言近来大汉卫将军麋威南下颍汝,他那边的防区压力巨大。
又如扬州刺史臧霸,说他自来淮南之后,就有些水土不服,不能长时间骑马。
至于曹洪、朱灵二将,则压根没来参加这次饮宴。
一个说忙于应付新来的兖州刺史毌丘俭。
一个说因为私自放了曹植出门,正被王肃追责,也是疲于应付。
对此,已经彻底放松了警惕的东吴君臣自然没有介怀。
继续与曹植一同游山玩水去了。
如此到了三月下旬,春江水涨,东吴君臣将要南归。
曹植挽留了几次没成,便也告辞北返。
但没有直接返回徐州的封国。
而是东行巢湖方向,最终来到了合肥新城。
一人早已在此等候。
正是近来一直藏头露尾的大魏骠骑将军,曹洪曹子廉。
见到曹洪,曹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孤尽力了,接下来的事,便有劳将军了。”
“孤只有一言。”
说到这,曹植肃然北拜道:
“孤身上流着曹氏的血,绝不会背叛父祖,闹出叔侄阋墙之事!”
曹洪闻得此言,颔首默然以对。
这时,第三人的声音自门后传来:
“陛下有旨,此番事成,君侯可北渡江,于冀州择一郡封王。”
曹植虽有所预料,但仍惊喜道:
“郡王?”
自黄初四年,曹丕削封郡王为县王之后,曹魏诸王皆以县为国。
平时一年到头都不能走出一县之地,防范甚严。
那人应声道:
“陛下有制,大魏创业,诸王开国,随时之宜,未有定制,非所以永为后法也。”
“自今起,诸王皆以郡为国。”
言罢,那人自门后走出,露出一张格外年轻的脸庞。
正是大魏兖州刺史,毌丘俭。
……
吴王孙登在三月下旬渡江南归之后,并未直接返回王都建业。
而是再度西行牛渚矶,视察舟师的训练,顺便巡视附近的军屯和民屯。
君上重视农业和军事,这当然是好事。
但考虑到吴国刚刚收获了一个足以确保江淮数十年和平的盟约,这时候反过来去严抓军务,又似乎有些令人困惑。
但很快,随着“虞公功高当为相”的声音,突然在建业的大街小巷传播开来。
江东上上下下纷纷反应过来。
什么视察舟师、督查屯田都是借口。
吴王之所以不返回建业,其实是等着右相孙邵,左相顾雍自己主动过来请辞。
这样君臣之间都能保留些体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孙、顾二人也无话可说,主动前来牛渚辞官,退位让贤。
孙登也没有鸟尽弓藏,改封二人为光禄大夫,仍不失二千石的尊位。
虞翻则顺势拜为吴王右相,一朝青云直上。
至于另一个本该拜为左相的张昭。
这时候又突然别扭了起来,非要举荐尚书令吕范为相。
孙登没辙,只得顺从他的意思,迁吕范为左相。
然后将空出来的尚书令和扬州刺史,一并授予张昭。
至此,吴国高层的人事经历了一番彻头彻尾的大轮换。
朝堂不免剧烈动荡。
但在这个暂无外战之忧的时机,倒也不值得过多担忧。
更别说孙登以相当成熟的政治手段完成这次轮换后,便立即宣布回銮建业。
那上上下下就更挑不出毛病了。
这日,孙登的车驾刚刚行至牛渚北边的白都山附近。
一封紧急的军报忽然送到新任右相虞翻手上。
后者只是一看,便当场破口大骂:
“这写的是什么屁话?”
“曹洪发兵围攻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