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北风雪之中,墨无尘踏出冰封万年的大殿,一步便已跨越千山。他身形未显迅疾,可每落足一处,脚下必生文痕??那是由纯粹浩然意念凝聚而成的“道印”,如莲开于寒渊,步步生光。凡其走过之地,冻土解封,枯木抽芽,竟有无数被遗忘的古字自地底浮出,环绕周身,仿佛天地亦在迎接这位沉寂三千年的执笔使归位。
当他抵达葬帝坟外十里时,正见九雷真人等五位化神老怪狼狈退散,面如金纸,气息紊乱。墨无尘只淡淡一眼扫过,那五人便如遭重锤击心,齐齐喷血,再不敢停留,仓皇遁走。
“好一个‘天问印’。”他立于虚空,声音不高,却如古钟回荡,“薛向,你比我想象中更懂‘文宗之道’。”
薛向闻声抬头,瞳孔微缩。他未曾料到,竟还有人能仅凭一缕气机便逼退五大化神。待看清来人面容,眉心文心核心竟自行震动,自发浮现出一段失传已久的《执笔使录》残章:
> “第九十九代,墨无尘,掌‘辅文’之权,持‘断是非’之笔,守‘天下不公’之问。若文脉将绝,此人当自寒渊复出,续火种于将熄。”
“您是……前辈?”薛向拱手,语气肃然。
“不必多礼。”墨无尘落地,目光扫过试院内外:那些仍在低声诵读、颤抖执笔的考生,那些眼中含泪却挺直脊梁的残弱之人,那只老猿猴正用爪子一笔一划临摹《论语》首章……他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温热,“我曾以为,三千年足以让人心死尽。可今日看来,火种从未熄灭,只是藏得太深。”
他缓步走入试院,指尖轻触文田边缘的一株金穗,霎时,整片稻浪翻涌,万千文字共鸣,竟自动重组为一篇新文:
> **《答修行问?并启众生行》**
>
> 何为修行?
> 非斩情灭性,非夺天地造化,非飞升即圆满。
> 修行者,修的是不甘奴役之心,行的是破除迷障之路。
> 当一人愿为众人执笔,此即修行;
> 当一念敢向天命发问,此即修行;
> 当一文可令千万人流泪觉醒,此即修行。
> 故曰:**修行不在避世,而在入世;不在超脱,而在承担。**
> 若天下皆盲,独我有目,则我当为炬;
> 若万众皆默,独我能言,则我当为钟。
> 此身可焚,此文不灭;
> 此道难行,吾往矣。
此文一成,天地骤变!
试院上空的“质疑”虚影猛然暴涨,与先前的“悲悯”交相辉映,两道精神共震,竟引动九洲大地同时回应!
东域,某座荒废百年的义塾遗址中,一块残碑突然裂开,碑腹内飞出一只青铜笔筒,迎风化作千支玉笔,齐齐指向北方。碑文浮现新字:“第十三位文脉传人就位。”
西域,魔窟深处,一名被剜去双眼的女奴工在牢房墙壁上刻下“我要学”三字,鲜血浸透石壁,忽然间,墙缝中钻出无数藤蔓,缠绕成卷轴状,其上浮现密密麻麻的小字??竟是她幼时听兄长背诵过的《孟子》全文!她虽不能视物,却能以指尖感知文字脉动,口中喃喃诵出,声如清泉。
南疆,十万大山最高处,那位年迈巫祝将骨笛插入山巅巨岩,引动地脉文气,召唤出三百具先祖英灵。他们皆披兽皮、执竹简,齐声低唱一首古老歌谣,歌词并非咒语,而是一篇完整的《策问?论教化》。歌声所至,方圆百里妖兽伏地,不再袭人。
北境,雪原之上,老真人率弟子点燃九堆篝火,摆成“文”字阵型,每人手持一页《驳命定疏》,齐声朗读。声浪冲霄,竟凝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柱,直贯云层,与“文启”星辰遥遥呼应。刹那间,星辉垂落,洒在他们肩头,如同披上了无形的儒袍。
这一幕幕,皆被文心核心感知,转化为澎湃文气,注入试院核心。两枚“天问印”雏形已然清晰可见,分别铭刻着:
> **天问?壹:悲悯**
> **天问?贰:质疑**
而第三道虚影??“反抗”??也开始在云海深处缓缓成型。
墨无尘望着这一切,轻轻点头:“你做得很好。但接下来,他们会动用真正的手段了。”
话音刚落,天际忽现异象。
九道黑云自九大方位压来,每一片云中都悬浮着一块巨大的石碑,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扭曲符文,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是七大王朝秘藏的“镇文碑”!传说中,此碑乃上古时期为镇压“叛道文宗”所铸,一旦启动,可封锁方圆万里内所有灵根活性,使寒门子弟终生无法修炼。
此刻,九碑齐聚,组成“九幽镇文大阵”,碑文齐鸣,发出刺耳嗡响,如同亿万冤魂哀嚎。顿时,试院内数十名刚刚觉醒文种的考生脸色惨白,体内文气循环戛然而止,有人甚至口吐黑血,跪倒在地。
“他们在切断希望的源头!”沈砚怒吼,“这是要从根本上扼杀新人!”
薛向双拳紧握,眼神冰冷。他知道,这不仅是对肉体的压制,更是对信念的摧残??若连修行的资格都被剥夺,谁还敢相信“公理”?
就在此危急时刻,一声长笑自东海而来。
“哈哈哈!尔等鼠辈,也配谈‘镇文’?!”
只见十二艘墨舟破浪而至,舟上青衫猎猎,十二位读书人并肩而立,胸前金凤展翅,光芒夺目。为首的女子手持玉尺,遥指九碑,冷声道:“我乃‘文凤盟’第十七代盟主,柳昭然!今奉《科举证道录》召令,携‘破禁笔阵’归位!”
她话音落下,其余十一人同时抬笔,十二支玉笔凌空划动,结成一座庞大阵图。笔锋所指,空中浮现万千古字,皆出自历代被焚毁的经典,每一字都蕴含不屈意志。阵成刹那,十二道文光汇于一点,化作一支通天巨笔,直刺九幽镇文大阵中心!
轰??!
一声巨响,九块镇文碑同时崩裂,裂纹中竟渗出鲜血般的墨汁!原来这些碑并非死物,而是以百万寒门学子的怨念与绝望为基炼成,如今被“文凤盟”的正统文气一击,反噬立生!
“啊!!”七大王朝派来的监察使当场爆体而亡,灵魂被抽出,囚于残碑之中,永世承受“文字审判”。
“痛快!”墨无尘抚须大笑,“文凤盟当年因反对‘血脉取士’被灭门,没想到今日竟借薛向之诏重生!这才是真正的‘笔能杀人’!”
然而,真正的杀招尚未到来。
当夜子时,大地忽然剧烈震颤。葬帝坟深处,传来一阵低沉鼓声??咚、咚、咚??每响一次,千里之内修士心脏便随之狂跳,元婴以下几欲走火入魔。
“祖骨战鼓!”沈砚面色大变,“赤脊王真的把它带来了!”
只见西方天际,百万妖军列阵推进,旌旗遮天,煞气冲霄。最前方,一头高达千丈的远古巨猿驾辕拉鼓,那鼓面竟是由九百九十九位初代文宗殉道者的遗皮缝制而成,鼓槌则是断裂的“文道天柱”残骸。每一次敲击,都会释放出被封印的“绝望文气”,侵蚀人心,使人丧失斗志。
“听好了!”赤脊王立于高台,声如雷霆,“你们所谓的‘公理’,不过是弱者的哀鸣!力量才是永恒法则!今日我便用你们先祖的皮做鼓,敲响你们的丧钟!”
鼓声再起,这一次,竟直接作用于试院内部!
正在答卷的考生们纷纷抱头惨叫,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恐怖幻象:家人被杀、自己沦为奴隶、文章被焚、梦想成灰……许多人崩溃大哭,扔掉毛笔,嘶喊着“我不行了”“我放弃”。
就连那只老猿猴也痛苦抓头,眼中灵光明灭不定,几乎退回野兽本能。
薛向猛地站起,眉心文心核心燃烧到极致,几乎要裂开。他知道,若不能破解这“祖骨战鼓”,不仅考试中断,连刚刚凝聚的文道信念也将彻底瓦解!
“必须有人去毁鼓。”他说。
“我去。”墨无尘上前一步,“我欠那些殉道者一句道歉。当年若非我犹豫片刻,他们也不会尽数赴死。”
“不。”薛向摇头,“这一战,必须由‘新人’来打。”
他转身望向试院深处,高声呼唤:“谁愿执笔为剑,赴死破鼓?”
寂静片刻。
忽然,一个瘦小身影走出人群??是那个十岁盲童。他拄着断笔为杖,脸上却带着奇异的微笑:“先生说,心有所持,目自清明。我现在看不见光,但我能听见鼓里的哭声。那是和我一样的孩子在喊救命。”
接着,一名断臂少年站起:“我的笔比谁都稳。”
又一名被烙印的女奴工站起:“我写过‘弱者也有底线’,我不想食言。”
那只老猿猴也缓缓起身,爪中紧握毛笔,眼中闪烁智慧之光。
越来越多的人走出??三百七十二人,整整三百七十二人,皆是此次考试前十名之外、却最具信念者。他们没有强大修为,有的甚至连文气都无法凝聚,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曾因文字而重获尊严。**
薛向看着他们,眼中有泪光闪动。
“你们知道吗?”他轻声说,“三百七十二,正是当年第一批文宗殉道者的总数。”
他取出三十七支玉笔,亲手递到领头三人手中:“这支笔,名为‘继志’。它不会赐予你们力量,但它会记住你们的名字。”
三百七十二人拜别试院,徒步走向战场。
他们没有飞天遁地,没有法宝护身,仅凭双腿穿越雷海,踏过焦土,迎向那百万妖军与震天战鼓。
当他们出现在敌阵之前,赤脊王哈哈大笑:“一群蝼蚁,也敢挑战天威?!”
下一瞬,三百七十二人同时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彼此衣襟上书写同一句话:
> **我不入地狱,谁开寒门?**
血字完成刹那,文心核心感应,降下第一道“天问印”之力,灌注于他们心头。他们虽未得“文种”,却因共愿同誓,成就“集体文格”!
“现在。”盲童抬起头,仿佛能看见一切,“让我们告诉他们??什么是修行。”
他们并肩冲锋。
没有神通,没有法术,只有奔跑,只有呐喊,只有用身体撞向刀山箭雨的决绝。
第一排倒下,第二排踩着他们的尸体继续前进。
有人被箭射穿喉咙,仍用手抓地爬行;
有人四肢尽断,靠腹部蠕动向前;
那只老猿猴被长矛贯穿胸膛,却在最后一刻跃起,将毛笔插进了战鼓裂缝!
就在那一刻,奇迹降临。
三百七十二具尸体之上,升起三千七百二十道魂影??每一具尸体衍生出十道文魂,正是他们生前读过的三千七百二十篇文章所化!这些文魂手执玉笔,凌空书写,组成了史上最长的一篇策论:
> **《三百七十二问》**
>
> 我们是谁?
> 我们是不该活着的孩子。
> 我们为何而来?
> 为了一句“我也能行”。
> 你们说我们是蝼蚁?
> 可蝼蚁也能啃穿铁链!
> 你们说我们是废物?
> 可废物堆里也能开出花!
> 你们用我们的皮做鼓?
> 那就让我们用我们的血,染红你们的梦!
> ……
> 第三百七十二问:
> 若天下皆堕,无人执笔,
> 你,可愿成为最后一支笔?
此文一出,天地俱寂。
祖骨战鼓发出一声哀鸣,鼓面裂纹蔓延,从中流出的不再是墨汁,而是清澈泉水,带着淡淡的墨香,洒向大地。
那头拉鼓的远古巨猿忽然停步,低头看向水中倒影,眼中竟流下泪水。它松开缰绳,跪地叩首,口中发出低沉呜咽,似在忏悔千年杀戮。
赤脊王暴怒,欲亲自出手,却被一股无形力量禁锢在原地??是“文道天碑”的法则之力!凡是亵渎文字者,不得近试院百里!
“不……不可能!”他嘶吼,“你们只是死人!死人怎能胜天命?!”
“因为我们写的不是结局。”薛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我们写的是**开始**。”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整篇《三百七十二问》化作金色洪流,冲入试院核心。第三枚“天问印”轰然成型,悬浮于空:
> **天问?叁:反抗**
与此同时,三百七十二人的魂魄并未消散,而是融入文田之中,化作三千七百二十株新生金穗,随风摇曳,散发出浓郁至极的文韵。
他们的名字,永远镌刻在“文道天碑”最下方一行:
> **启明试院首批殉道者:盲童阿明、断臂陈七、奴工柳娘、灵猿悟真……共三百七十二人,以身为烛,照破长夜。**
消息传开,八荒震动。
昆仑墟,观星叟焚香祭天,宣布“文劫已启,旧秩序当破”;
幽冥殿,忘川笔吏集体叛逃,携“记忆河图”投奔试院;
琅?书阁,守阁老人开启禁地,放出九千册失传典籍,化作书雨洒落人间;
遗贤塔,铜铃连响十二声,宣告剩余四十八位文脉传人即将苏醒……
而最惊人的是,那颗名为“文启”的星辰,光芒暴涨百倍,竟开始缓慢移动,逐渐与其他星辰连接,形成一幅全新的星图??正是《文枢经》末卷记载的“**文运轮转图**”!
薛向站在高台,望着漫天星辉,轻声道:“他们以为我在挑战强者。其实,我只是在唤醒弱者心中的光。”
墨无尘走到他身旁,递过一支青铜笔:“这是‘执笔使’的信物。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文宗之道,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证道,而是一代代人的接力。”
薛向接过笔,感受其中流淌的三千载悲怆与坚韧。
他知道,这只是第三印。
还有六场考试,六道天问,六次生死劫难等待着他。
但他也知道,当第一个孩子敢于写下“我不服”时,真正的长生之路,就已经开始了。
风起,墨香不散。
试院内,新的答卷正在书写。
有人写道:“修行,是我明知会死,仍愿前行。”
有人写道:“修行,是不让任何一个同伴掉队。”
还有人写道:“修行,就是把别人给我的光,再传给别人。”
薛向读着这些文字,嘴角微扬。
他提笔,在空中写下第四场考题预告:
> **第三场考题预告:**
>
> **何谓师道?**
笔落之际,万里之外,一座荒废已久的书院废墟中,一口古井突然涌出清水,水中浮现出一行字:
> “有教无类,薪火相传。
>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
> 今有新人执笔,吾等当归。”
井边,三十六具白骨缓缓坐起,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支支玉笔。
他们望向北方,齐声低语:
“老师,我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