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张了张嘴,还想再劝。
却被赢子夜眼中那混合着理智、野心与冰冷探究的光芒所慑!
他明白,这位六殿下的决心已定,其目光所及,已远超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在布局一盘关乎未来力量格局的大棋!
就在雅间内气氛凝重,李斯心中天人交战之际。
“哒哒哒。”
“哒哒哒。”
一阵急促如暴雨擂鼓般的马蹄声。
由远及近,猛地撕裂了长街上的诵经声与嘈杂人语!
那马蹄声是如此迅疾狂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急与肃杀!
赢子夜与李斯几乎同时脸色一变。
霍然起身,快步移至窗边。
只见长街尽头,一名风尘仆仆,背上插着三根象征最高紧急军情的赤色翎羽的骑士,正伏在马背上,拼命鞭策着坐下已然口吐白沫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咸阳宫方向!
骑士的甲胄上沾满泥泞,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与一种大事不妙的惊惶。
“八百里加急!”
李斯失声低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若非边境或内部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绝不可能动用此等规格的信使。
赢子夜的眼神也在瞬间锐利如鹰隼!
方才谈论信仰之力时的探究之色,瞬间被冰冷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那名绝尘而去的信使,心中念头飞转。
北疆有异动?
西域生变?
还是……与这些番僧有关的,来自孔雀王朝的消息?
无论是什么,都必然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
“走!”
赢子夜没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衣袂带风,声音短促而有力。
“即刻入宫!”
李斯也瞬间压下所有关于番僧的思绪,神色凝重地点头。
“诺!”
两人再无暇顾及楼下那些传播经义的僧侣与新兴的信众。
迅速下楼,登上等候在酒楼外的马车,命令车夫以最快的速度,火速赶往咸阳宫。
而街道上,在短暂的骚动过后,诵经声与施舍活动似乎又慢慢恢复了。
……
章台宫内。
炭火依旧熊熊,却仿佛无法驱散那随着八百里加急军报一同涌入殿内的凛冽寒意!
空气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唯有嬴政翻动竹简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一下下敲击在赢子夜与李斯的心头。
龙台之上。
始皇帝嬴政身姿挺拔如松,玄衣纁裳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冷峻。
他手中那卷以火漆密封,沾着风尘与隐约血渍的军报,此刻正被他一寸寸地展开。
目光如炬,逐字扫过!
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了他部分神情。
但那逐渐抿紧的薄唇,以及周身不自觉散发出如同风暴前夕低气压般的威势,已然昭示了军报内容的严峻!
赢子夜与李斯垂手立于阶下,屏息凝神。
方才酒楼中的从容与算计,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紧急军情冲散。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国重臣的沉肃与警觉。
赢子夜的目光低垂,落在御阶冰冷的玉石纹路上,心中却已飞速运转。
将与“西域北疆”和“天堑山脉”相关的所有信息调动起来。
李斯则更是眉头深锁。
身为丞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能让边关动用八百里加急,绝非寻常骚乱。
终于,嬴政放下了手中的军报。
那卷竹简在他指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透过晃动的玉珠,落在阶下二人身上,声音低沉而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打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沉寂。
“西域疏勒郡急报。”
“半月前起,北疆天堑山脉,林地之中,突发大规模兽潮。”
他的话语简洁,却字字千钧!
“无数猛兽,狼、熊、豹、乃至平日深藏于密林深处的凶物,皆似癫狂,不顾一切冲出山林,冲击边境哨卡,屯田村落。”
“虽经驻军奋力剿杀,暂已平定,然……”
他话音一顿,殿内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
“近十日来,此类暴动,频次不断增加,规模亦渐次扩大。”
“兽群行为诡异,不似寻常觅食或迁徙,倒像是……在逃避何物。”
嬴政的指尖在军报上某处重重一点!
“疏勒郡曾先后派遣三支精锐斥候小队,深入天堑山脉探查根源。”
“至今,音信全无,如同石沉大海。”
音信全无四个字,如同冰锥,刺入赢子夜与李斯的耳中!
大秦边军的斥候,皆是百里挑一的悍卒!
精通山地林间行动,且配备有传递消息的烟火、信鸽等多种手段!
连续三支小队全军覆没?
连一丝讯息都未能传出?
这绝非寻常兽潮所能解释!
“目前,天堑山脉沿线三百里,已全面戒严,增派兵力,严阵以待。”
嬴政最后一句话语中蕴含的未竟之意,让整个章台宫的气氛更加沉重。
李斯沉吟片刻,率先开口,声音带着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陛下,天堑山脉乃我大秦西北屏障,山高林密,地势险要,其中猛兽虽多,但向来各有领地,相安无事。”
“如此大规模、高频率的兽潮暴动,亘古未见。”
“臣以为,此事绝非天灾那么简单。”
他上前一步,继续分析,语气愈发沉肃。
“兽类感知,远胜人类。”
“能让如此多种类,不同习性的猛兽同时感到恐惧,不惜逃离世代栖息的巢穴,唯一的可能,便是山脉深处,出现了某种令它们极度畏惧,甚至无法抗衡的存在或变故。”
“或是出现了某种极为强大的掠食者,或是……环境发生了剧变!”
“比如地动、毒瘴,或是……”
“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诡异力量苏醒。”
赢子夜此时也抬起了头,眼神锐利,接口道:“父皇,李相所言极是。”
“兽潮暴动,必有其因。”
“而且,此因恐怕非同小可,方能使得这些山林霸主也闻风丧胆,仓皇逃命。”
“三支斥候小队尽墨,更说明山林深处,隐藏着巨大的危险,甚至可能存在着有组织的抵抗或陷阱。”
他刻意强调了“有组织”三字,引人深思。
李斯闻言,目光一闪,顺着赢子夜的思路,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殿下所言不无道理。”
“陛下,天堑山脉另一端,虽是人迹罕至的荒漠与雪山,但再往西,便是那安息帝国之疆域。”
“我大秦与安息虽未有直接冲突,交往亦少,仅能通过西域诸国留存的一些残缺文献,知晓其乃一疆域辽阔,文明悠久之强大帝国。”
“其国教、习俗、力量体系,皆与我中原迥异。”
“臣斗胆猜测,此次兽潮异动,是否会与安息帝国有关?”
“或许是他们在山脉另一端有所动作,惊扰了兽群?”
“亦或是……他们正在进行的某种不为人知的仪式或实验,波及到了天堑山脉?”
这个猜测极为大胆,却也并非空穴来风!
未知的敌人,总是最令人忌惮的。
嬴政静坐于龙台之上,手指在扶手的螭龙雕刻上摩挲着,深邃的目光在赢子夜与李斯之间流转,将他们的分析与担忧尽收眼底。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映衬着帝国统治者脑海中翻腾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