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刘先生,难在何处?”
徐彰追问。
他虽已在翰林院待了三年,于官场之道依旧只懂皮毛。
刘子吟虽未有功名在身,然能得陈砚敬重,必定是精通此道,因此每回徐彰见他都极敬重,此时便想多请教两句。
“首辅焦志行虽身居高位,然刘守仁和胡益联盟后能与其分庭抗礼,若无意外,此次该是刘胡联盟中推出一人入阁。那张毅恒却出人意料地入了阁,一来是晋商权势大,二来怕是焦门与晋商已有联合。”
刘子吟缓了口气,继续道:“此前大隆钱庄沉船之事,幕后黑手一直未出现,廷推结果一出,此事也就明了了,沉船乃是晋商所为。”
徐彰皱眉:“贸易之事与晋商并无关联,他们为何要如此?”
“锦州背后站着的是次辅刘守仁,大隆钱庄背后是胡阁老,一个凿船就能通过大隆钱庄与锦州,继而挑起刘守仁与胡益之间的矛盾,让二人争斗,背地里多番运营,于廷推时顺利胜出入阁。”
徐彰听得大为震撼。
远在海上的一次沉船,竟就能影响朝堂格局至此。
“怀远此番运作,岂不是帮了张毅恒?”
徐彰呼吸稍显急促。
刘子吟刚开口,一连串的咳嗽袭来,将其言语彻底打断。
守在一旁的陈知行拿出银针,为其扎了两针,那咳嗽很快止住。
又喂了热水,将刘子吟扶到了床上靠着。
刘子吟缓和下来后,方才道:“互有借力罢了。”
陈砚和张毅恒的目的,都是离间刘胡联盟,算不得谁帮谁。
“在下以为,张毅恒能与焦志行联合,与那凿船之事也有关联。”
徐彰边思索边道。
刘子吟颔首:“松奉与锦州相斗,首辅那位孙女婿便是渔翁得利,这也不失为晋商给首辅大人的投名状。”
刘胡联盟使得首辅一派处处受限,焦志行处处小心,必然不会轻易就信他人。
倘若晋商一派欺骗于他,让其帮忙入阁后又投靠刘胡联盟,他岂不是再无反抗之力?
晋商砸了大隆钱庄的船,就是给焦志行表了态。
凿船等一系列事情之后,锦州和松奉都被牵扯其中,真正获益的是柯同光。
这等会有损名节的脏事,焦志行是不愿亲自动手的,如今有人代办了,他摘得干净,何乐而不为?
也不怪沉船之事后,焦志行要增添内阁成员。
刘守仁和胡益还在内斗时,真正要入阁之人却隐藏在水底,在廷推之日打得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按照票数,刘门和胡门给王素昌投了票,可王素昌依旧输给了张毅恒。”
刘子吟神情微变:“这便说明焦志行与晋商联合后,势力在刘胡联盟之上,刘胡二人唯有更紧抱团,才能有反抗之力。”
东翁本要分化二人,如今怕是不可能了。
今日一番交谈,让徐彰受益良多。
只是如今的他位卑言轻,如此层次的争斗,他根本无从插手,不免有些颓然。
刘子吟道:“东翁早已言明,此次你等切莫露头,安心在京中折服。徐大人三年考核期已到,该往上走一走了。”
徐彰闻言并无欣喜,反倒笑道:“怀远远在松奉,难不成还能插手京城的官员升迁?”
刘子吟应道:“东翁已明言,徐大人且等着就是。”
徐彰不甚在意道:“那我便等着,若到时办不到,下次见面,我必要嘲笑他说大话。”
言罢,徐彰起身朝刘子吟拱手道别,这才趁着夜色离去。
糖铺子的门短暂地打开后,又再次关上。
陈知行拿出银针,对刘子吟道:“我帮先生施针,先生晚上睡个好觉养养神,明日再想那些事罢。”
这朝堂之事实在繁复伤神,还需得先养好身子。
刘子吟颔首,闭目任由陈知行施针,脑中却在反复推敲如今的局势。
待陈知行收针后,刘子吟又睁开双眼,对陈知行道:“劳烦备笔墨,该给东翁去封书信。”
陈知行瞧着刘子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息一声前去准备。
刘子吟将信写好后,递给陈知行,道:“劳烦尽快将信送往松奉。”
“先生大可放心。”陈知行将信收入怀中,又劝道:“先生切莫过于伤神,否则神医难治。”
刘子吟应了声,遵医嘱躺在床上。
此一番局势变化,若再按此前的布局施行,已不合适,需得尽数停下,静待局势稳定后再徐徐图之。
凿船的幕后黑手露了头,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至少往后知晓除了锦州与八大家,还有晋商需格外留意。
刘子吟的信在翌日一早就有专人送出京城,连夜赶往松奉,七月十六就到了陈砚手里。
彼时的陈砚正在贸易岛,拆开信看完,笑道:“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他还奇怪,晋商在前朝颇有势力,大梁建朝后虽将他们打压了一阵,并未彻底清算,怎的朝堂上没见他们的踪迹。
原来是隐藏极深啊。
这张毅恒倒也厉害,将所有人都算计在内,行事倒是有徐鸿渐那老登几分功力。
自徐鸿渐退下后,朝堂就只有焦志行、刘守仁和胡益三人斗来斗去,整个朝堂犹如一摊浑水。如今再添一位,朝堂必然更热闹,岂不是更有意思?
陈砚当即写了回信,送信人只吃了顿饭,就又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
朝廷且有得乱,剿灭刘茂山一时恐要往后延,去南潭岛却不能再拖了。
商贾们已将货物运到了贸易岛,积压在仓房里,此前本是打算度云初将糖运到南潭岛后,就能吸引西方商人前来。
后因沉船,又是倭寇劫掠等事,导致松奉民兵伤亡严重,他忙于安顿伤员和岛上的一应杂事,加之前不久台风从贸易岛经过,又对松奉一番肆虐,这南潭岛之行又被延后。
好在贸易岛的下水已做好了大半,虽在短短两日内大雨倾盆,仓房并未进水,商贾们存放在仓房的货物得以保全。
不过货物积压了一两个月,许多商人已扛不住,商会的人员来寻了他几次,向他诉说难处。
陈砚体谅他们,赶在六月十三那日,就派了一百二十艘船,载着糖厂的白糖从松奉出发,前往南潭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