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
    篝火噼啪作响,人影忽短忽长。
    刘禅已卸去甲胄,只一身玄色常服坐于案后。
    案上摊着此战立下先登、陷阵、斩将、夺旗四大功的将士名单。
    陈到、傅佥、关兴、赵广、张固诸将列席两侧。
    帐帘掀开。
    龙骧郎引十余汉子鱼贯而入。
    汉子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却个个身带煞气,眼神锐利如刀,直到撞上天子眼神那一刻才尽皆收敛,俯首不敢造次。
    “叩见陛下!”府兵魏起与虎贲郎高昂几乎同时激昂作声。
    紧接着,其余无幸得见天颜之人才反应过来,齐声行礼。
    “平身。”刘禅已从席上起身,向前,目光逐一扫过这些九死一生的悍卒。
    而后向魏起、高昂两人投去鼓励赞许的眼神,示意自己这天子确实是记得他们的。
    最后,刘禅目光落于最左方一人身上。
    此人个头不高,比刘禅身后的季八尺矮了一头有余,估摸着一米六上下,但肩宽背厚,站在那里,给刘禅一种矮人铁匠之感。
    而其人侧脸,一道新鲜的口子从颧骨划至下颌,皮肉外翻,只草草处理过,略显狰狞。
    此刻见天子停在自己身前,其人虽不敢抬头妄视,一双俯盯地面的眼睛却是亢奋无比。
    “陛下,此人名唤刘桃,楼船将军陈曶麾下军侯,章武元年参军,今日先先登『横江』,复又夺下吴将孙俊纛旗!”刘禅身后,驸马都尉诸葛乔出言道。
    此言一出,诸将异色。
    章武元年,便是先帝发起夷陵之战那年,也就是说,眼前这名军侯乃是夷陵之战的幸存者。
    而其人今日一举斩获四大功中的先登、夺旗二功,既说明其人作战刚猛勇烈,也说明其人身上有上天眷顾的气运。
    二者结合,便是悍将的苗子。
    “你叫刘桃?”刘禅问。
    那矮壮汉子猛一抱拳:
    “回陛下!俺叫刘桃!”
    “哪个桃?”刘禅几乎不经脑子便脱口而出,问完后才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因为案前的册子已经写了刘桃的履历,他反复看过。
    帐中众人对于天子此问大多没有什么反应,但龙骧中郎将赵广,及刘禅身后的龙骧郎季八尺等人,神色俱是微微一动。
    闻天子发问,那军侯大声回道:
    “禀陛下!桃树的桃!”
    此言一出,渭水之滨那座伤兵营里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
    …
    “陛下…俺赌,只要陛下今日下山来看俺,俺便必然不死。”
    “俺赌赢了,便必不会死!”
    “须为陛下多杀几条魏狗,日后高低得给陛下当个司马!”
    “……”
    “……”
    恍惚刹那,刘禅迅速收敛心神:
    “好,桃子的桃,好!”
    旋即看向身后郤正:“刘桃今日在大江上先登、夺旗,勇冠三军,按例以何赏之?”
    郤正想不也想,道:
    “禀陛下,按例,斩将、夺旗、陷阵、先登四大功,皆赏钱百万,赐蜀锦百端,田宅百亩。
    “司马以下直升司马。
    “司马以上,视战情迁为都尉、校尉各有差。”
    帐中一众获功战卒闻得此言,俱皆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刘禅沉吟片刻,看向刘桃:
    “今日攻坚伤亡最重一曲,其军侯为国死命,都伯亦战死捐躯,朕已赐军侯、都伯『壹等功臣』之勋,赋该曲『啸山虎』番号。
    “今犹觉不足。”
    言即此处,刘禅看向郤正:
    “以『啸山虎』为别部,直属朕之中军。”
    复又看向刘桃:“刘桃,朕命你为『啸山虎』别部司马,直隶朕之麾下。”
    啸山虎?!
    别部司马?!
    独领一部?!
    直接隶属天子麾下?!
    如此擢升,何止破格?!
    须知道,陛下麾下有两支亲军。
    一支名唤龙骧,由龙骧中郎将赵广统辖。
    另外一支名唤虎贲,由虎贲中郎将关兴统辖。
    这两位都是什么主?!
    而如今,这个唤作刘桃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矮子,竟凭此军功直接一跃与这两位比肩,成为天子麾下一部司马?!
    用屁股都能想到,这『啸山虎』虽不能与龙骧、虎贲比肩,将来也必不可能止于一『别部』。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这唤作刘桃的矮子只要不做什么出格丢脸之事,将来就必然有一个将军号了!
    关兴、赵广、傅佥、张固诸将,尽皆多看了这刘桃两眼。
    帐中其他立功将士,则纷纷朝刘桃投去羡慕的目光。
    在场众人,即便是府兵魏起,先前一战斩首七级的虎贲高昂,在这一战都只抢了一个先登的功劳而已,其他人也尽是一功。
    想一战斩获先登、夺旗二功,确实是需要气运加身的,大江之上不知多少人想率先跳帮夺个先登,最后却殒命沙场,夺旗更不必言,既凭实力也靠运气,运气不好,保不齐身后袍泽给你来一发暗箭。
    那刘桃先是愕然,旋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最后猛地双膝跪地:
    “刘桃谢陛下隆恩!敢为陛下肝脑涂地,碎身粉骨!”
    刘禅一怔,旋即问了一句:
    “你识字?”
    这样一个刀口舔血的莽汉,竟能脱口说出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这样的词汇,刘禅确实有些意外。
    这六尺出头的刘桃跪在地上,更加显矮,抬头仰视也是一愣,最后竟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禀陛下,俺…末将不识字,就会写自个儿名字。
    “这些漂亮话,乃是这些时日听那日日唠叨的宣义郎讲得多了,囫囵学来的。”
    刘禅恍然,也不意外,转向侍立在侧的秘书郎郤正:
    “拟旨,擢宣义中郎杜迁,兼任『啸山虎』别部宣义参军,辅佐刘司马处理军中文书。
    “至于教导刘司马识字之事,另寻一闲散宣义郎佐之。”
    郤正躬身称唯。
    刘桃听到竟要识字,黝黑的脸上苦了一下,但很快又被更大的兴奋取代。
    自己可是陛下麾下别部司马!
    这是何等殊勋?
    不识字,如何能行?!
    那不给陛下丢脸吗?!
    学!必须学!
    刘禅继续看着刘桃开口:
    “朕会从各营抽调锐卒,补入你啸山虎部,你须得给朕带出一支真正的虓虎之师。”
    “诺!”别部司马刘桃吼声应命,虽听不懂什么是笑虎之师,胸膛仍然挺得老高。
    接着,刘禅又一一嘉勉了魏起、高昂等其他立功将士。
    高昂等几名先登、夺旗的虎贲郎较之其他军士更显沉稳。
    他们本就是天子亲军,一切荣耀与赏赐来自天恩。
    而作为野战精锐,他们是不会直接放出去攻坚拔城的。
    之所以能斩获先登、夺旗之功,是其他将士用血肉给他们铺了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反倒若不能获功,才是给天子丢脸。
    魏起作为府兵代表,今日先登,斩获颇丰。
    刘禅拍了拍魏起大臂,再次对其勉励了一番。
    魏家有这兄弟二人,毫无疑问,只要运气够好,好好活着,将来必是大汉勋贵的代表。
    只待将来好好教育子女,让子女参加未来一定会出现的科举,勋贵再变清流,这一家子直接就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典范了。
    府兵制下,他们的赏赐另有一番计较,大致比军中将士稍低,但好处是缴获之物全归自身所有,这是府兵搏命的最大动力之一。
    魏起被天子拍了两下胳膊,神色虽仍旧肃穆冷静,眼底灼热却比旁人更盛。
    战争固然残酷,但它也确实为他们这种最底层的士卒开辟了一条虽然狭窄却真实可见的上升通路。
    斩将、夺旗、陷阵、先登。
    但凡能达成其中一项,便可实现阶层跃迁。
    他兄长魏兴虽未先登、陷阵,但已先后达成了斩将、夺旗的成就,更得天子青睐,前途无量。
    而他自己,先前在滟滪关达成了陷阵的成就,这一战,则达成了先登的成就。
    斩将、夺旗、陷阵、先登,他们老魏家已经拿了一个大满贯。
    就跟他大兄说的一样,只要他们老魏家不要犯什么糊涂,将来定然能够跟关兴、赵广这些将门虎子一起上桌吃饭的。
    赏功完毕,众将士谢恩离去,帐内暂时恢复了安静。
    关兴这时上前一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振奋之色,与其人平日的沉稳迥异非常:“陛下,今日江南战场出了一个意外。”
    “哦?”刘禅看向关兴,一时既疑且异。
    关兴继续振奋作声:
    “陛下,傅士仁之子傅义,今日在江南铁索关上,被八牛床弩首弩射杀!巨弩透体而过,径直将其钉死在关墙之上!”
    刘禅闻言,端着水碗的手一时顿在半空:“傅士仁之子?”
    关兴颔首:
    “臣当时本欲射孙韶将纛!
    “未曾想阴差阳错,竟直直射杀此獠!
    “陛下,此等叛臣逆子,伏尸首弩之下,岂非天意昭昭?!”关兴言语有种宿命如此的快意,这种阴差阳错,真真比他当面手刃傅士仁之子更加畅快。
    帐内诸将闻言,神色亦多是慨叹与快意。
    麋芳、潘濬、郝普、傅士仁…这些叛臣乃是大汉之耻,傅义之死,虽不及手刃麋芳、傅士仁解恨,但天意昭昭,足令三军拍手称快。
    刘禅沉默片刻,将碗中水一饮而尽,轻轻放下。
    …
    中军大帐附近,篝火哔剥。
    今夜轮休的龙骧司马季八尺,得了天子赐下的御酒,与几名龙骧郎围坐畅饮。
    酒过数巡。
    季八尺黝黑的脸上已见酒晕。
    搂着酒坛,望着跳动的火焰,那双警戒时惯于瞪视所有异动的铜铃大眼,此刻竟少见地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刘桃子那厮…”他忽然开口,声音因酒醉而有些漂浮,“第一次见着陛下时,就大言不惭说,日后要给陛下当个司马。”
    旁边的龙骧郎纷纷看过来。
    季八尺仰头喂了一口酒,吞下,片刻后道:
    “那会儿,他每战军功总差俺一点,背军令条规也没俺快…他就跟俺犟,说俺不过运气好。”
    季八尺嘿嘿笑了两声,却没什么得意,反而有些发闷:
    “后来,在长安城外,他还非跟俺打赌,说定要看看,俺跟他谁先当上司马……”
    言及此处,他又猛灌一口酒,酒水顺着糟乱的胡须流下:
    “结果,他没当上。
    “俺季舒,倒成了陛下钦点的第一个龙骧司马。”
    帐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其他龙骧郎沉默着,都想起了那个比他们勇猛,运气却比他们差了一些的袍泽。
    “可今日…”季八尺声音低沉下去,盯着地面的眸子深邃。
    “今日在江上夺了吴狗大纛的那个家伙,也叫刘桃!陛下当场便升他做了『啸山虎』别部司马,直隶属于陛下麾下!”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同僚:
    “陛下……陛下定是记得咱桃子兄弟的!定然记得!”
    见此情状,龙骧郎们虽然沉默,却不再沉闷。
    少顷,一个龙骧郎忽然出言:
    “俺先前光知道,咱这位陛下记性好,心里装着的人多……可俺还是头一回这么…这么清楚地知道,咱们这位陛下连死了这么久的卒子,都记得这么真……”
    “是啊。”另一个龙骧郎接口,声色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与荣耀。
    “以后咱们要是…要是也没了,陛下定然也能像记得桃子一样,记得咱们吧?!”
    季八尺没再接话,只忽地将坛中残酒全部倒入陶碗,而后起身,将酒碗高高举起。
    这个身长八尺,在战场上令敌丧胆,在营中令人不敢直视的莽汉,动作庄重得有些笨拙。
    “这杯,敬桃子!”
    言罢,手腕一翻,倒尽碗中酒,还酹刘桃。
    帐内龙骧郎见状,齐刷刷站起身来,又齐齐举起手中酒碗,最后低声应和:“敬桃子!”
    酒水被用力泼洒在地,渗入泥土。
    酹酒已毕,季八尺再次举瓮将空碗满上,之后把酒碗举得更高,待其他人尽将酒碗高举,才低声吼:“陛下万胜!”
    “陛下万胜!”帐内,所有龙骧郎齐齐作声。
    …
    次日。
    清晨。
    巫县西南二十余里的群山密林中。
    湿冷的浓雾将一切笼罩,数十吴人终于敢燃火取暖。
    昨日出逃时本有百余,如今仅剩四十,个个带伤,歪倒四周,冻馁疲惫,脸上惊惶未褪而绝望渐生。
    孙韶背靠大树,昨日弃关遁入这茫茫大山的仓皇与愤怒,经过一夜煎熬,此刻终于化作屈辱与不甘。
    “潘濬误我!误我大军!误我江东!”
    “若非那厮节节败退,若非那所谓绝险的沉江铁锥、所谓固若金汤的横江铁索,全如纸糊般为蜀人所破,我孙韶安至于此?!”
    亲军督在侧,不敢接话。
    “还有多少粮食?”孙韶终于发问。
    亲军督闻声答曰:“将军,末将…末将已再三查点,所有干粮凑起来,怕是不足两日的量,还是…还是极省着吃…”
    “两日…”孙韶喃喃重复。
    亲军督环顾围火取暖的将士,犹豫着出言相劝:
    “将军,此地不宜久留…蜀人惯会山地行军,那些板楯蛮更是如履平地,咱们须得尽快往高处、干燥处走,若能找到溪流,或许…或许能寻些鱼虾果腹…”
    孙韶环顾四周,道:“用饭吧,省着点。”
    命令一下,围火取暖的亲军挣扎着聚拢过来。
    亲军督打开干粮袋,每人分到手中之物,不过一小撮干饼,一小片肉脯。
    孙韶没要肉脯,手中唯一小片干饼,却没有立刻吃,只怔怔地看着饼上粗糙的纹路。
    他孙韶自打降生以来,何曾为了一口吃食发愁?又何曾想过竟会沦落如此地步?!
    “刘禅!”其人咬牙切齿,想骂些什么,却终究无话可说。
    “吃完了就走!不能再停在这里等死!都起来!”
    周围亲兵慌忙将最后一点食物倒进嘴里,咽下,挣扎着起身,却不愿远离篝火。
    亲军督犹豫着问:
    “将军,咱们往…往哪个方向走?继续往西吗?”
    往西,是大江上流,蜀人地盘。
    但他们之所以侥幸得脱,便是因为孙韶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逃往大江下游,如此一来,就与大量循着本能东逃的吴兵分开,更躲开了绝大部分汉军追兵。
    天未彻底漆黑时,他们逃到藏于南山的汉军开辟的山路上,其后涉入一条山溪,逆着溪水往大山更南更深处去,如此一来,他们的踪迹便全然在汉军视线中消失。
    “不能再往西了,去秭归。”孙韶举目四望,四周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参天古木与翻滚浓雾,根本辨不清东西南北。
    但他究竟不是纨绔,强压下心中慌乱,仔细观察着四周,蹲下身用手摸了摸一块苔藓,又看向身旁几棵大树树干苔藓的分布,明显一侧更为厚实浓密。
    “这里。”孙韶指向正东。
    这支残兵再次开始了跋涉。
    孙韶深一脚浅一脚,往东行了两百步不到,越过两棵巨大的古树,就在此时,前方负责探路的亲军督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孙韶听清后,毛发俱耸。
    他甩开所有人往前奔去。
    紧接着,其人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看到一条山路,还有那让亲军督直接瘫倒在地的东西。
    “赤马舟?!”
    “我大吴赤马舟?!”
    “怎么……怎么会在此处?!”
    孙韶如遭雷击,惊骇欲死,魂飞魄散。
    一众吴人赶至此处,一脸茫然、错愕、惊惶。
    眼前红色小船,制式、大小,分明就是大吴水师用以传讯、侦察的赤马轻舟!
    “此处怎会有路?!”
    “船…怎会在这里?!”
    终于有人不住惊呼。
    有人以为见了鬼,这远离江岸、深入群山数十里的密林深处,怎会出现大吴舟船?
    孙韶一拳砸向舟船,又抬头仰视前方光秃泥泞的山坡。
    这船破损严重,显然是从坡道上滚落撞击所致。
    而在船只周围,腐叶呈现出诡异的暗褐,树上挂着几段被扯得稀烂的赭黑布条,还有不知是熊还是虎留下的痕迹。
    显然是蜀人负舟而行时跌落山谷,最后为猛兽所食。
    电光石火间,一个令孙韶毛骨悚然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霎时间,孙韶失魂落魄。
    “完了…完了……”
    到了此时,他如何还不明白?
    那支被潘濬暗哨察觉,由他严密监视,甚至想布下口袋阵吞而食之的蜀人伏兵,根本就不是伏兵!
    那是刘禅故意摆出来的诱饵!
    而这支在大山更深处负舟而行的蜀人?
    “完了,完了…”
    “秭归…秭归……”
    孙韶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将军?”
    “将军我们…”
    周围亲兵看主帅如此失态,愈发茫然恐惧。
    就在这四十余人惶惶不知所措,几乎绝望之际,一枚弩箭毫无征兆地撕裂浓雾,钉在孙韶身旁树干上。
    “——笃!”箭尾剧颤。
    “不好,敌袭!”
    “结阵!保护将军!”亲军督声嘶力竭。
    残存的吴兵虽惊慌失措,却也本能一般试图向孙韶靠拢,拔出兵刃欲结阵自保。
    然而,已经太晚了。
    下一刻,汉军破雾杀来。
    周遭吴人头脑一片空白,终于无力挣扎,近乎等死。
    汉军人数并不多,看起来也只有百余人,经历了艰苦行军,许多人疲惫不堪。
    为首一员汉将,年逾五旬,面容沉毅,正是大汉安东将军辅匡。
    他看着被围在中心、面如死灰的吴将及其残部,并无太多得意,反而带着一种淡淡的,终于完成了某项麻烦任务的疲惫。
    “孙韶?”辅匡开口。
    “你倒是有些小聪明。”
    “但山高林密,路险难行,尔等已无路可去,不必再做困兽之斗,陛下有令,降者免死,你堂弟孙俊已经降了。”
    孙韶乃是孙桓、孙俊亲堂兄,孙河死时,孙桓年纪太小,所以一开始由他继承伯父孙河的部曲。
    闻听孙俊已降,孙韶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辅匡:“你放屁!叔英必不降蜀!”
    辅匡盯着孙韶看了许久,道:
    “不管你信不信,他降了。”
    “放屁,休要乱我军心!江东儿郎,随我杀!”孙韶剑锋直指辅匡便要前冲。
    然而他身周吴兵却罕有响应,许多人拄着刀枪,犹犹豫豫。
    辅匡再次扬声出言:
    “放下刀兵!陛下有令,降者免死,尔等家中尚有父母妻儿,何必枉死于此?”
    孙韶闻声,狂吼着挥剑前冲,直取辅匡,其人麾下亲军督亦是暴喝一声:“护将军突围!”
    七八名受孙韶深恩的心腹见此情状,面露决绝之色,奋尽最后气力向前扑去。
    汉军弩箭齐发。
    不多时,孙韶身死。
    原本犹犹豫豫的三十余人,见孙韶、亲军督尽皆倒毙,有十余人终于哭嚎着前冲,尽节赴死。
    另一半,则弃兵委地。
    辅匡看了一眼,下令尽杀。
    这些人留着也未必会为大汉所用,反而可能会闹出麻烦,且自己麾下将士此番作为疑兵,无有军功,正欲杀人发泄。
    便在此时,一直沉默旁观的张表突然上前一步。
    “安东且慢!”
    他对辅匡拱手:
    “彼等既已弃刃,杀之不祥。
    “不若缚送大营,由陛下、大督发落?”
    辅匡闻声犹豫片刻,终于颔首。
    一挥手,身后的汉军将士迅速上前,开始收缴兵器,将吴兵逐一捆缚看管。
    至此时,辅匡才侧过头,对跟在身侧的文士说道,“你小子,倒也不是满口之乎者也的腐儒、纸上谈兵的马谡,陛下让你随军参赞,确有陛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