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北京电影制片厂三号棚的灯还亮着。
试镜定在上午十点,可温彪七点就到了。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黑色夹克,脚上是一双旧皮鞋,头发剪短了,胡子刮干净,脸上没有一丝综艺嘉宾常有的浮光。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棚内空旷寂静,只有一台摄像机架在中央,旁边坐着三位评审??江一锋、编剧李默、选角导演老周。没有人说话,只有灯光打在他身上,像一场审判的开端。
“开始吧。”江一锋说,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
温彪深吸一口气,走向镜头前。他没有拿剧本,也没有对词卡,而是直接进入状态。
“陈皮客坐在破庙门槛上,手里捏着半块干饼,望着远处逃难的人群。”他低声开口,语调沙哑,“他知道那孩子会来,因为命运这东西,从不绕路。”
他的眼神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在综艺里被调侃的过气明星,而是一个看透世事、背负秘密的江湖术士。他说出第一句台词时,连摄像师都下意识调整了焦距??那不是表演,是倾诉。
> “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他们?呵……我不是要杀谁,我是想让你停下。仇恨这条路,走得越远,回头就越难。等你终于发现手里握的不是刀,而是你自己心的时候,已经晚了。”
说到“已经晚了”四个字,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感。那一刻,他不是在演陈皮客,是在对自己说话。
江一锋盯着监视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这段独白是他临时加的,并未出现在原剧本中。但他知道,真正的演员能在空白处填满灵魂。而温彪,此刻正用沉默和停顿,在每一个呼吸之间埋下伏笔。
当他念完最后一句:“有些命,注定要被人记住;有些人,只想安静地活成一句警告。”全场静默。
足足五秒钟,没人动。
然后,江一锋缓缓点头:“可以了。”
温彪松了口气,腿有些发软。他低头看了看手心,全是汗。
“你最近在练这个角色?”江一锋问。
“一个月前就开始了。”温彪声音还有些抖,“我去了河北一个废弃道观,住了三天。那儿有个老道士,七十多岁,年轻时当过武行。我跟他聊江湖,聊宿命,聊那些被时代甩下的人……他说,真正的术士不是算命的,是替人挡灾的。”
江一锋抬眼看他。
“所以你就把自己变成了陈皮客?”
“我想试试。”温彪苦笑,“哪怕只有两集戏,我也想让人记住,这个人是真的存在过。”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老周翻了翻资料:“你降薪接《林深》那部剧的事我也听说了。第三顺位,片酬砍掉15%,还要求参与角色研讨会……你是认真的?”
“我是认真的。”温彪抬起头,“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谈条件。但我比谁都清楚,如果再不改变,我就真的完了。”
江一锋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还记得十年前拍《致青春》的时候,为什么能哭得那么真吗?”
温彪一怔。
“因为我……真的爱过。”他轻声说,“那时候我喜欢的女孩,也像郑薇一样倔,最后分手那天,她没回头。我就站在校门口,看着她走远,眼泪自己掉了下来。导演喊‘卡’之后,我还蹲在地上哭了十分钟。”
“现在呢?你现在为谁哭?”
“为自己。”温彪坦然回答,“为这些年浪费的时间,为那些本该珍惜却轻易放下的东西。也为刘亦……她明明一直都在往前走,而我却以为自己还在巅峰。”
江一锋终于笑了。
他转头看向李默和老周:“我觉得可以进下一阶段。”
老周皱眉:“但他毕竟太久没正经演戏了,而且《将夜》节奏紧凑,容错率低。”
“那就让他用实力证明。”江一锋淡淡道,“安排一次对手戏测试,跟刘亦对一场。”
温彪猛地抬头:“跟刘亦?”
“对。”江一锋看着他,“你们将在剧中有一场关键对话??陈皮客劝宁缺放下执念,而叶红鱼在一旁冷眼旁观。你要说服的不只是主角,还有那个坚信天道不容情的女人。”
“她明天就到。”
温彪喉咙动了动,点了点头:“我会准备好的。”
?
第二天清晨,刘亦抵达片场。
她瘦了一圈,肤色偏小麦色,眼神清亮如刃。一身素色训练服,走路时背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拔剑。孙俐陪她来的,见到温彪时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打招呼:“好久不见。”
温彪有些局促:“你也好……姐。”
他知道这个称呼有多重。不只是年龄上的尊重,更是对她这些年坚持的敬意。
刘亦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点头。
彩排开始前,江一锋召集所有人开会。
“这场戏的核心,是信仰的碰撞。”他指着分镜图,“陈皮客代表人间智慧,他不信神也不拜天,只信因果循环;叶红鱼则是神殿裁决者,她以律法为信仰,认为秩序高于一切情感。两人看似立场对立,实则都在守护某种‘不可动摇的东西’。”
“所以温彪,你的任务不是打动宁缺,而是动摇叶红鱼。”
“而刘亦,你不需要反驳他,只需要站着,让观众感受到??即使她说不出话,内心也在崩塌。”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入位。
拍摄区布置成一座荒废的驿站,风沙弥漫,残旗猎猎。温彪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神情倦怠却锐利。刘亦立于高台之上,白衣胜雪,手中木剑横于胸前,宛如神?降临。
“Action!”
温彪缓缓抬头,目光穿过风尘,落在她身上。
> “你说我蛊惑人心?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神殿的律条越严,世间恶事反而越多?因为你罚的是行为,却管不住人心。而我……我只是告诉那个孩子,他不必非得成为复仇的工具。”
刘亦冷冷回应,声音如冰泉滴落:
> “你纵容私欲,便是助长混乱。天道昭昭,自有惩戒。”
“天道?”温彪忽然笑了,笑得苍凉,“你口中的天道,是不是也曾经抛弃过你?让你跪在雪地里求一个公道,却无人应答?让你拼尽全力,只为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刘亦瞳孔微缩。
这不是剧本里的词。
但她没有打断。
因为她知道,这一刻,他已经不是温彪,也不是陈皮客,而是一个真正试图撼动信念的人。
她缓缓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 “你可以质疑律法,但不能否定牺牲的意义。若无人守规矩,天下岂不更乱?”
“可谁来守守规矩的人?”温彪猛然起身,直视她双眼,“你每天跪拜神像,可它回过头看你一眼吗?你为西陵赴汤蹈火,可他们给过你一句谢谢吗?你嘴上说着大义,其实心里早就在问??凭什么是我?”
风突然停了。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刘亦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她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看见,她握剑的手松了一下。
那一瞬间,不是角色赢了,是人赢了。
“Cut!”江一锋站起来,声音罕见地带着激动,“过了。”
没人鼓掌,因为他们都被震慑住了。
温彪喘着气,额头上全是汗。他看向刘亦,声音沙哑:“对不起……我临时改了词。”
刘亦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一笑:“不用道歉。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叶红鱼最怕听见的真相。”
她走上前,伸出手:“欢迎回来,演员。”
温彪握住她的手,眼眶发热。
他知道,这一握,不只是和解,更是一种传承??从她手中接过那份对表演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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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将夜》正式开机。
新闻发布会当天,江一锋宣布了一个惊人决定:全剧采用胶片拍摄,拒绝绿幕抠像,所有场景实地取景,包括新疆戈壁、青海盐湖、四川剑门关古道。此外,主演必须提前两个月进组封闭训练,禁止使用替身完成重要动作戏。
媒体哗然。
有记者追问:“这样做成本极高,风险极大,您不怕赔本吗?”
江一锋反问:“你觉得电影是什么?”
“娱乐产品?”
“不。”他摇头,“电影是时间的化石。我们今天拍下的每一帧画面,十年后还会存在。如果只是为了赚钱,不如去开火锅店。”
台下一片寂静。
与此同时,温彪悄然退出了两个待播综艺的宣传名单。他在微博发了一张照片:一双磨破的靴子摆在帐篷外,背景是漫天黄沙。配文只有三个字:**进组了。**
评论区瞬间炸开:
“他真的去沙漠了?!”
“这鞋一看就是走了很远的路。”
“想起他说要演陈皮客,我还以为是蹭热度,结果他是认真的。”
“温彪要是能把这个角色演好,我真的会重新喜欢他。”
而刘亦则发布了第一条训练vlog。视频中,她在零下十五度的雪地里练习剑舞,连续摔倒七次仍不肯停下。最后一幕,她对着镜头说:
“叶红鱼不会允许自己失败。所以我也不能。”
孙俐转发并写道:【这次,她不是复出,是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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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剧组转战昆仑山麓。
这里的海拔超过四千米,空气稀薄,昼夜温差极大。许多工作人员出现高原反应,不得不轮换撤离。但主演团队全员坚守。
温彪在这期间完成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蜕变。
为了演好陈皮客流浪江湖的状态,他主动要求不化妆、不修边幅,连续二十天不洗澡,穿同一套脏衣服拍摄。他甚至学会了用烟斗煮茶、用卦象讲故事,连方言都说得惟妙惟肖。
最令人震撼的是第十七场戏??陈皮客临终独白。
剧情设定是他为掩护宁缺而中毒,倒在戈壁滩上,弥留之际回忆一生。原剧本只有两页纸,但他提交了一份三千字的自述稿,请求即兴发挥。
江一锋批准了。
拍摄当日,狂风骤起,乌云压顶。温彪躺在冰冷的石头上,脸上涂满病态油彩,眼神涣散却又清明。
> “我这一生啊,算过八百个人的命,唯独没算自己的。有人说我是骗子,骗钱骗感情;有人说我是疯子,满嘴胡话不知所谓。可我知道……我只是个不想看悲剧重演的傻子罢了。”
他咳嗽几声,嘴角渗出血丝。
> “宁缺,你记住,活着的人不该背着死人的债。如果你非要报仇,那就为了你自己,别打着正义的旗号。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
> “嘿,你说怪不怪?我快死了,反倒觉得轻松了。好像终于可以把这些年的包袱,全都放下了。”
镜头缓缓拉远,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消失在风中。
全场静默。
连摄影师都忘了关机,任由画面继续记录那具静静躺着的身体,直到一只鹰掠过天空,投下短暂的阴影。
“过了。”江一锋轻声说,摘下耳机,眼里有光闪动。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场被打动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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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外界关于《将夜》的讨论已达到沸点。
尽管江一锋坚持“零预热”策略,没有发布预告片,没有炒CP,甚至连海报都没出,但仅凭几张片场偷拍照和演员状态对比图,就足以引爆舆论。
#温彪瘦脱相#、#刘亦雪地练剑视频曝光#、#将夜禁用替身# 等话题接连登上热搜。
更有影评人撰文称:“这或许将是继《人民的名义》之后,又一次对国产剧创作底线的拉升。”
而最动人的一条评论来自一位普通观众:
“以前我看剧是为了消遣,现在我开始期待一部作品,是因为我相信它会让我变得更清醒一点。这就是江一锋的力量??他让我们重新相信,故事是有重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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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将尽,《将夜》杀青。
最后一场戏,是宁缺与叶红鱼在雪山之巅对决。
实际拍摄地选在四川贡嘎雪山南坡,气温零下二十度,风速超过八级。刘亦坚持亲自完成所有动作,即便手指冻僵、膝盖旧伤复发,也未曾喊停。
当她挥出最后一剑,木剑断裂,碎片飞散如星。
她单膝跪地,喘息不止,眼中却燃着不灭的火。
江一锋透过监视器看着她,忽然想起十年前初见时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个小配角,在片场默默记台词,从不争番位,也不抢镜头。
如今,她终于站在了属于她的位置上。
“Action结束。”他轻声说,“《将夜》,就此杀青。”
全场掌声雷动。
刘亦摘下头盔,露出满头汗水浸湿的短发。她望向远方,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雪峰之上,熠熠生辉。
她拿出手机,给哆妹发了条语音:
“妈妈做到了。下次你问我以前是做什么的,我可以骄傲地说??我演过叶红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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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江一锋独自回到剪辑室。
他打开电脑,调出《将夜》的第一个镜头??渔村老妇递给逃难孩童一碗粥。蒸汽升腾,模糊了画面,随后拉开,战火中的村庄映入眼帘。
童声旁白响起:
>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静静看着,直到片尾字幕滚动完毕。
然后,他新建一封邮件,收件人是全体主创团队。
主题:**谢谢你们,让我还能相信故事。**
正文只有一句话:
> “这部剧不属于任何一个明星,也不属于我。它属于所有愿意为真实付出代价的人。”
发送前,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 “包括温彪。他回来了。”
窗外,晨曦初露,照亮整座城市。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属于真正演员的时代,或许,也终于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