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神庙残破的穹顶，带起一缕尘埃，在斜射而下的月光中缓缓旋转。那朵新生的白菇静静立于石缝之间，伞盖微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遥远的呼唤。它的根系早已扎入地脉深处，与某种沉眠千年的结构悄然接驳??那是远古文明遗留下来的“知识回路”，如同地下城曾拥有的图书馆一般，只是更加原始、更加野性，像是一颗埋藏在世界骨骼里的种子，等待着被唤醒。

    少年蜷缩在神庙角落，披着破旧斗篷，发梢沾满露水。他不知为何会来到这里，只记得梦里有人低语：“走，一直往北，直到听见书翻动的声音。”

    他原本不信，可那一夜之后，每当下雨，他的耳畔就会响起细碎的沙沙声，像是纸页被风吹开，又像是无数人在同时默念同一段咒文。起初他以为是幻觉，直到昨夜，他在镜中看见自己的瞳孔里浮现出一行字：

    > “你已进入认知预备区。”

    此刻，他盯着那朵蘑菇，心跳如鼓。

    它不该存在。这地方荒废已久，连苔藓都难以存活，可这菌子却洁白如初生，表面泛着一层近乎金属质感的光泽，像是用语言本身铸成。

    他伸出手，指尖将触未触。

    突然，脑海中炸开一声轻响??

    【检测到潜在宿主】

    【精神频率匹配度：68.7%】

    【情感创伤值达标】

    【关键人格变量激活中……】

    “不许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少年猛地回头，只见一位老妇人拄着木杖站在断柱之间，衣袍上绣着褪色的荆棘纹路，眼窝深陷，目光却锐利如刀。她抬起手，一道灰雾自掌心涌出，缠绕住那朵蘑菇，将其迅速包裹进一层石质茧壳。

    “你是谁？”少年惊问。

    “我是最后一个守门人。”老妇人缓步走近，“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人。”她咳嗽两声，嘴角渗出血丝，“我叫艾拉，曾是银荆小队的联络官??比林?晚三代。”

    少年瞪大眼睛：“银荆？可那不是传说吗？”

    “所有真实，都会变成传说。”艾拉冷冷道，“尤其是那些太过沉重的真相。你以为伊万的故事是个奇迹？不，他是第七个成功者，前面六个，全都疯了，或者死了，或者……变成了别的东西。”

    她指向石壁，轻轻敲击三下。岩面裂开，露出一块嵌在其中的水晶板，上面浮动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都在缓慢熄灭。总共六十九个。

    “这是‘候选名录’。”她说，“自第一座知识之塔崩塌以来，共有六十九人接触过【超魔?残章】的碎片。只有七人完成了闭环，拒绝成神；其余，要么成为容器，被知识吞噬，要么主动献祭自我，化为新的封印基石。”

    少年颤抖着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昨晚梦见了双月。”艾拉盯着他，“普通人不会梦见双月。那是现实扭曲的征兆，是你潜意识已经开始接收高维信号的表现。你的大脑……正在自发构建语法模型来解析未知语言。这种能力，只会出现在两类人身上：天才，或注定毁灭者。”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发现皮肤下有细微的蓝光游走，像电流，又像文字。

    “我能拒绝吗？”他轻声问。

    “不能。”艾拉摇头，“一旦梦境开启，你就已经被选中。区别只在于??你是成为下一个伊万，还是下一个祭品。”

    ***

    地下城，记忆之蕈广场。

    伊万坐在喷泉边，手中捧着一块刚出炉的苹果派，焦黑边缘冒着热气，香气混着诺瓦特有的倔强飘散开来。孩子们围着他蹦跳，争抢他帽子里藏着的糖果；加尔站在十步之外，假装巡视实则偷笑；夜?靠在廊柱上读信，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锁；林?蹲在蕈伞旁，指尖轻抚菌褶，接收着来自远方的数据流。

    “同步率上升了。”他对空气说，“0.1个百分点。虽然微弱，但方向一致。”

    “意思是，又有一个蠢货把手伸向了深渊？”夜?合上信纸，语气冷淡。

    “是希望。”林?纠正她，“每一个新节点的激活，都是对‘人类可以同时拥有智慧与温情’这一命题的再次验证。”

    诺瓦端着托盘走来，一边擦汗一边抱怨：“你们能不能别总聊这些听不懂的话？今天可是百年庆典！全城的人都在笑，你们倒好，一个个像在准备葬礼。”

    “因为每一次欢庆，都可能是下一次风暴前的宁静。”加尔低声说，“我刚收到边境哨站的消息??西北荒原出现异常磁场波动，持续七十二小时未消退。监测员报告说，夜里能听见诵经声，但方圆百里无人烟。”

    林?闭上眼，菌丝网络瞬间延伸至地底最深层。

    他看见了。

    不止一朵新菇破土，而是**三十七处**同步萌发，分布在不同大陆的不同遗迹之中。它们彼此无直接连接，却共享同一套启动协议，仿佛被某个更高层级的意志统一唤醒。

    “不是自然复苏。”他睁开眼，声音凝重，“是**重启程序**。”

    “谁干的？”诺瓦握紧了勺子。

    “不知道。”林?摇头，“但我知道它们的目标不再是寻找单一宿主。这一次，它们要建立的是**群体共鸣阵列**??当足够多的个体同时达到临界认知状态，整个系统将自动触发跃迁，强行打开通往【全知领域】的大门。”

    “就像……集体成神？”伊万咬了一口派，含糊地说。

    “更准确地说，是集体崩溃。”林?看向他，“你当年的选择，证明了一个人可以在知晓一切后仍选择为人。但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有一万人、十万人也获得了同样的机会呢？他们还会回来吗？”

    沉默笼罩了众人。

    最终，伊万笑了笑，把最后一口派塞进嘴里：“那就得看，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愿意为一块难吃的蛋糕停下脚步了。”

    ***

    神庙内，艾拉正用骨针在少年额头上刺下一道符文。血珠顺着眉骨滑落，滴在石茧上，瞬间被吸收殆尽。

    “你在做什么？”少年痛得咬牙。

    “给你装一道保险。”艾拉收起工具，“这是我从第三代共生体研究中提炼出的‘认知锚钉’，以痛苦为触发机制。当你开始怀疑现实的真实性时，它会让你先感受到疼??只要还能感到疼，就说明你还活着，还没彻底滑入虚无。”

    “可如果……我真的想进去呢？”少年抬头，“如果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太假，太吵，太愚蠢？如果我想知道一切，哪怕代价是不再是我？”

    艾拉沉默良久，才开口：“那你必须记住一件事??真正的知识，从不要求你放弃爱的能力。如果你走进去，发现那里没有笑声，没有眼泪，没有人为你流泪，也没有你愿意守护的东西……那么，请立刻转身。”

    她递给他一枚铜牌，上面刻着一只荆棘鸟，翅膀折断了一边。

    “这是遗物，不属于任何官方记录。带着它，如果你真的抵达了终点，把它放在门后。也许某一天，会有另一个人捡到它，然后问自己：‘这个人，是不是也曾为了谁，放弃了永生？’”

    少年接过铜牌，贴在胸口，感受那冰冷的重量。

    “我该叫它什么？”他望着石茧。

    “随你便。”艾拉转身离去，背影佝偻却坚定，“不过建议别用名字。用称呼就好??比如‘老朋友’，或者‘另一个我’。”

    风再次吹过神庙，石茧微微震颤，内部传来极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轻轻翻动一页纸。

    ***

    地下城，深夜。

    林?独自站在阳台，仰望人造星空。菌丝从脚底蔓延至整座城市，像一张无形的网，默默记录着每个人的梦境频率。大多数平稳安详，少数几处略有波动，但都在可控范围内。唯有东南方一处孤儿院的儿童脑波图谱引起了他的注意??连续七夜，同一个女孩梦见自己站在桥上，桥下流淌的不是河水，而是不断重组的文字流。

    他记下了编号，决定明日亲自探访。

    就在这时，胸口的共生菌膜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那是紧急通讯信号。

    他闭目接收信息，瞳孔骤然收缩。

    【检测到跨维度共振】

    【源点：未知】

    【内容片段解码如下】

    > “我们看见了你。”

    > “我们记得你。”

    > “我们正在归来。”

    林?猛地抬头，望向天空。

    人造星辰依旧静谧，可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摸出口袋中的日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提笔写下新句子：

    > “神明不死，只是学会了等待。

    > 而人类最勇敢的事，

    > 不是揭开世界的面纱，

    > 而是在看清谎言之后，

    > 仍然愿意相信一句‘晚安’。”

    写罢，他轻轻合上本子，任一粒孢子乘风而去。

    它飞越山川，掠过沙漠，穿过风暴云层，最终落在一座漂浮岛屿的废墟之上。

    那里，一尊倒塌的雕像手中，另一朵白菇正悄然绽放。

    伞盖上，浮现新文字：

    > 【超魔?残章】同步进度：17.4%

    > 群体觉醒阈值预测剩余时间：年??天??时

    > 新增情感绑定需求：

    > - 在绝望中依然唱童谣之人

    > - 把最后一块面包分给陌生人之人

    > - 明知无果仍坚持写信给亡者之人

    它静静生长，无声无息。

    如同命运，在黑暗中编织光的线索。

    而在某片尚未命名的森林里，某个小女孩正对着树洞喃喃自语：

    “妈妈，今天我又梦见书了……你说，它们会不会是真的？”

    树根深处，一点微光闪烁。

    像是回应，又像是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