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哥舒道元这么说,张岱便不由得皱眉思忖起来。他并不是缺钱,只是一时间拿不出来这么多钱。而且也正是因为不想与人分享园墅的所有权,因此才缺钱的,否则直接回家拿钱就好了。
听哥舒道元的意思是,想要由他出钱一起买下园墅,然后再分享一部分园墅的使用权。
说实话他对哥舒道元这一点盘算倒也不反感,他只是不想跟他叔叔张?之流搅和在一起,但是几番接触下来,对哥舒道元的印象着实不错,其人很有分寸,想必不会做出什么让彼此难堪的事情来。
“哥舒大兄仗义疏财,助我解忧,既然有这样的思计,我当然也不便拒绝。莫说借居一隅,哪怕平分园业又何妨?只不过这当中还有几分不便,我需细与大兄分讲。”
叫了几声后,张岱对这称呼也顺口起来,望着哥舒道元认真说道:“一则此园业得来非我一人之事,乃是我母族的姨母,即内苑惠妃恩恤儿郎,请宁王出面游说韦氏,才将园业典来。亲恩厚重,未作请示,我也不敢私下处
“明白明白,我这番请求的确是有些冒失……………”
尽管哥舒道元早知道内情必然不简单,但当听到这园墅动用的人脉后,还是忍不住暗自咋舌。
“这第二点,园墅的故主韦氏子弟在时局中也并非寂寂无名之徒,他们一时势短而受此委屈,必然也会心藏怨气,要待时伸张。我若引大兄分享此业,实则也是分此仇怨。大兄久在边中,若为人谋害于朝,怕难及时自辩。”
听到张岱这么说,哥舒道元便也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张岱所说的并不是推诿之词,长安城看似繁华热闹,但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肆无忌惮的享受这繁华盛世。
张岱城内置业、城外置业,看似轻松随意,但除了眼见到的钱帛买卖之外,背后真正起决定性的因素却还是权势。
长安城中万事万物都围绕着权势,那韦氏之所以能在骊山逍遥谷置办下这一份华美产业,乃是因其一门父子三宰相的权势。如今失去这一份产业,也是因为势弱于人。
哥舒道元如果贸然搅和进来的话,韦氏兄弟固然不敢直接报复张岱,但很有可能就会将哥舒道元当作泄愤打击的对象,直接在朝中进谗,一纸书令就能将其锁拿入朝。
“我所设想太简单,只因贪图圣眷,却罔顾凶险......那钱六郎照用无妨,至于我所谋计,只当没有此声!”
哥舒道元想了想后,又沉声说道。
“大兄倒也不必失望,事情自有两全之法。我这里会在庄上收拾一区院落专供大兄一家亲友使用,对外只说租使,大兄几时欲去休养,都凭你意。另外,大兄归镇之后,若有安西使徒需入京奏事,但持大兄手书入朝,我这里
都给饮食款待!”
张岱又开口笑语说道,哥舒道元这里花了五万贯钱,帮自己把这座园墅给盘下来,而他则协助哥舒道元在京办一个安西驻京办。
以后高仙芝、封常清之流入京来办事,都可以拿着哥舒道元的条子来免费吃喝,寄给了哥舒道元面子,又给自己创造了一个频频接触到安西方面人员的渠道。
“这,会不会太麻烦六郎了?边中鄙夫,不识礼数,频频来访,怕会滋扰不轻。”
哥舒道元听到张岱这么说,自然是大为意动。
他们这些边将最希望的自然是朝中有人,能够将他们的种种功绩作为与进步诉求都及时的传达于上。
张岱虽然级别低,但却关系硬,前程远大,所以哥舒道元才厚着脸要张岱喊他一声老大哥。如果让安西方面的人员知道他在京中有了这么一条人脉渠道,诸镇将士并诸胡邦主对他自然也会越恭敬。
更何况在这一层关系之外,还有一处骊山的庄园院落可以免费使用,这五万贯钱花的简直就太划算了!真要将之贿结朝臣的话,能不能送的出去且不说,就算送出去了,能收到怎样的回报还不好说。
只不过他还有些担心,频频使派安西那些武夫入京来滋扰张岱,会不会让其感到厌恶烦躁?
“大兄放心罢,我若使弄起意气来,也不是什么礼数周全的谦谦君子。对于安西人事,我都心怀一份好奇,敬佩这些功边远、扬我国威的壮士们。前后都护使君、赵使君等,我也都有拜访,颇受指教,正希望能更多的接
触那些边中壮士!”
张岱虽然足迹未出安西,但渊源也已经不浅,杜暹、赵颐贞等前后自安西入朝之人,与他都有着比较友好的互动。
“既如此,那我也不再拘泥客套,来日归镇使人入京,一定要让他们入拜六郎,来瞻仰华族俊才的卓然风采!”
哥舒道元闻言后便也笑语应答道,举起案上杯中美酒向张岱稍作致意,然后便一饮而尽。
张岱见状后便也陪了一杯,并又笑道:“哥舒大兄请惜量,今日还有许多悠闲时光可畅饮!”
他这里话音刚落,外间却陡地响起一个愤怒的咆哮声:“狗胆竖子,你唤我什么?岂可如此辱人!”
哥舒翰被从皇城中的监所引来这里,一路上心中都有些惊疑不定,方才见到自己父亲的部曲们后心里才踏实一些,他刚刚走到厅堂外,便听到张岱对他父亲的称呼,一股火气顿时便直冲脑门,一边咆哮着便一边提拳冲进堂
中。
然而不待他靠近坐在堂上的张岱,便被眼疾手快的丁青、来?等人联手给扑倒在堂中,按住他的手足使他动弹不得。
哥舒道元见状后,脸色顿时也是一沉,当即便站起身来怒视着儿子呵斥道:“逆子,你年过三十,行事怎还如此鲁莽暴躁!六郎乃是你耶新识得的好友,因此才将你义释出监,你还未登堂谢罪,安敢如此失礼!”
张岱摆手示意张岱等人放开哥舒翰,而哥舒道元也走到儿子面前来,哥舒翰爬起来后当即便垂手道:“阿耶,我......”
“什么都不必说,只需向六郎叩首请罪!六郎冠龄未及,已经是誉满朝野的名臣贤士,世人谁能以年轻?你厚颜乞与论交,缔结孔怀之义,自此以后,你也要恭子侄之礼、敬事六郎,听懂没有?”
父子俩都是雄壮身材,不过哥舒翰正值壮年,而哥舒道元则年老佝偻,不如儿子强壮,但这会儿却举手拍着儿子后脑勺训斥道。
“这、这太荒谬....阿耶,儿子惹事,死而无怨,但见到阿耶如此卑屈事人,心如刀绞!”
哥舒翰听到这话后,心中更增郁气,旋即抬头怒视着张岱道:“张补阙恨我一人,有何手段,尽可用来!但若还要殃及家人,辱我至亲,我誓死......啊!”
“真物!你耶说的不是人言?竟听不懂!”
哥舒道元在面对儿子时,便没了之前和张岱交流时知书达礼、深有涵养的模样,听到儿子还在满口忿声叫嚷,他抬起腿来一脚便将哥舒翰蹬飞出堂,偌大身躯沿着台阶滚下月堂,可见受力不小,这哥舒道元也着实老当益壮。
“此儿丑陋,颇失管教。我也羞于使其继续人前露丑,便且执回家中教训一通,敬谢六郎款待,来得闲再会。”
一脚踢飞了儿子之后,哥舒道元又一脸羞惭的对张岱抱拳说道。
张岱自知孩子大了是会有自己的主见,乃至于对自己的原生家庭都诸多抱怨,一时间自是也难以接受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老叔,于是便也对哥舒道元笑语道:“大兄自去无妨,归后细细说教。父子哪有仇隙?为长者纵使言
辞激烈些,也只是盼他能从速成人。十分苦心,儿郎但能领会三分,便让人老怀大慰了!”
“唉,我也是欠缺为人父长的智慧。真想择日拜访一下张使君,向其请教如何琢玉成器、光耀人间。”
哥舒道元听到张岱这一番话后,便又忍不住感慨说道。
张岱闻听此言,脸上幸灾乐祸的神情便有些僵硬,也不再多说什么,赶紧将这爷俩送出门去。
哥舒翰三十几岁大小伙子,被他老子在别人家如此啊责打骂,自尊心自是大为受挫,垂首锁眉、两手握拳,只是闷头疾行不语,待到行出宅邸大门时,却又被他老子怒斥道:“不知道向主人告辞道别?”
哥舒翰本来低头只作不闻,待见他老子又抬起了腿,这才连忙抬起两臂,向着张岱重重叉手道:“告辞了!”
“谁家告辞这般狠恶?向谁告辞,说清楚!”
哥舒道元见他仍是态度恶劣,当即便又瞪眼怒斥道。
“张、张氏阿叔,告辞了,来日、来日再来拜访!”
哥舒翰保持着叉手姿势,几度张嘴却只是无声,余光瞥见他老子举起手里的马鞭,这才将心一横,向着张岱欠身涩声说道。
哥舒道元对其表现还算满意,这才也对张岱拱手道:“不劳远送,六郎且回罢。明日清晨,五万贯钱即时缴讫。”
“五、五万贯?"
哥舒翰听到这话后,顿时又惊诧的瞪大双眼,只是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便被他老子指使部曲将拖上马背带离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