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眼的最深处，时间与空间的概念早已模糊不清。

    联军大阵散发出的光芒，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中犹如风中残烛，勉强照亮了前方那令人心脏骤停的景象。郝仁屹立于阵眼中心，白金混沌巨剑斜指下方，剑锋上流转着一丝从世界本源深处获取的淡紫色“逆”之力——那力量微弱却顽强，像极了在暴风雨中挣扎求存的火种。

    他的眼前，是影将“虚无之喉”的完全形态。

    先前那团不定形的阴影已经不复存在。此刻，一尊高达万丈、由流动的“终极虚无”构成的躯体，正以违背一切认知的方式存在着。它没有固定的轮廓，边缘不断蠕动、分化、重组，仿佛一团拥有自我意识的黑暗活物。而最令人神魂颤栗的，是连接在这尊“战体”与后方那巨大光球之间的——无数根漆黑的锁链。

    那些锁链每一根都粗如山岳，表面铭刻着不断湮灭又重生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任何一种已知文字，仅仅是注视，就让人感到自身的“存在”正在被质疑、被稀释。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残忍地刺入了“世界本源”光球内部。

    光球在痛苦地搏动。

    每一次搏动，原本纯净温暖的光芒就像被抽离的血液，顺着那些漆黑的锁链，汩汩涌向影将的战体。锁链因此变得半透明，内部可见光芒被吞噬、污染、转化为更深沉黑暗的全过程。影将那庞大的阴影之躯，随着这持续的“进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凝实，散发出令周遭空间发出不堪重负哀鸣的恐怖波动。

    “那……那就是世界正在死去的模样吗？”左翼剑阵中，一名青岚宗年轻弟子牙齿打颤，下意识地喃喃道。

    他的话无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被光球表面伴随抽吸而浮现的幻象攫住了心神。

    当锁链剧烈抽动时，光球表面便会如走马灯般闪过破碎的景象：连绵的山脉从中断裂，化为齑粉；奔腾的江河瞬间干涸，河床龟裂；繁华的城池无声湮灭，其中的生灵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虚无；更有无数模糊的面孔，男女老幼，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痛苦，瞬间消散……这些并非单纯的影像，而是世界本源记忆的片段，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存在”被强行剥离时残留的悲鸣。

    “呃啊——！”

    联军右翼，一名来自小门派的金丹期修士突然抱住头颅，发出凄厉的惨叫。他双眼暴突，死死盯着光球上某处一闪而逝的、酷似他家乡山谷的幻象，七窍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不……不！家！我的……”

    “固守心神！别看那些幻象！”炎屠的怒吼如惊雷炸响，魔族大将周身九幽烈焰暴涨，强行将一股灼热但稳定的战意扫过右翼阵线。妙音仙子的安魂曲调也随之拔高，如清泉般试图洗涤那侵入骨髓的绝望。

    然而，影将的攻击远不止于此。

    那尊庞大的虚无战体，面对脚下如蝼蚁般集结的联军，第一次展现出了类似“意识”的举动。它那不断蠕动的躯体上，分化出数个巨大的阴影凸起。这些凸起扭曲、拉伸，最终形成了三张模糊不清、唯有巨大轮廓的“面孔”。

    一张面孔朝向郝仁与核心突击队，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不断旋转的黑暗深渊，却传递出清晰的、如同亿万生灵临终叹息凝聚成的嘲弄意念。

    一张面孔朝向叶辰统领的左翼剑阵，阴影中似乎裂开一道扭曲的缝隙，如同嘴部，散发出对“锋利”、“秩序”、“剑意”这些概念的纯粹饥渴，仿佛要将一切结构鲜明的事物吞吃殆尽。

    最后一张面孔，则缓缓“扫视”过整个联军大阵，以及大阵后方那理论上连接着外界、进行着“世界共睹”直播的无形通道。一股冰冷、粘稠、充满绝对否定的意念，直接砸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上：

    “见证……尔等存在的……无意义。”

    “噗通！”

    中军后方，负责维持某个辅助阵眼的几名筑基期弟子，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他们并非受伤，而是构筑其修行道基的“意义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一种发自本源的空虚和恐惧攫住了他们——自己苦修数十载，亲人朋友的期盼，宗门世界的存续，在这尊正在吞噬世界本身的怪物面前，是否真的只是一个即将被抹去的笑话？

    “站起来！”颜如玉的清叱响起，一道柔和的灵力托住那几个瘫软的弟子，但她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如纸。她担忧的目光穿越人群，牢牢锁定在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上。那是她的徒弟，如今却是整个联军，乃至整个世界的脊梁。

    郝仁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三张阴影面孔中，那张主面孔的“目光”几乎实质化地压在他的混沌元神之上。那种“存在剥离”感无比清晰，仿佛有无数冰冷的细针，正试图将他从“郝仁”这个概念中挑出来，然后拆解、稀释、化为乌有。他手中的万象情绪魔方旋转得近乎疯狂，表面那道细微的裂痕正在缓慢延伸，内部汇聚的、来自亿万众生的磅礴情绪之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抵抗着这种规则层面的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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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后退，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动摇。

    赤焰狮王战魂的烙印在他元神深处燃烧，带来灼痛，也带来不屈的炽热。他深吸一口气，那吸入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身后联军千万人紧绷的意志，是透过直播网络传来的、无数凡人屏息凝神的期盼。

    “哼。”

    一声冷哼，并不响亮，却如定海神针，透过乐子神域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郝仁甚至没有回头去看那些崩溃的弟子，他的目光如两柄淬火的利剑，直刺影将那深渊般的“面孔”。

    “你的废话，”郝仁开口，声音在混沌心域的加持下，压过了空间的哀鸣，“和你的样子一样空洞。”

    他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对准那正在被疯狂抽取的世界本源光球。指尖上，一丝微不可察的淡紫色光芒跳跃了一下。

    就在这一刹那，那痛苦搏动的光球，似乎回应般地，向着他这个方向，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瞬。比之前传递给郝仁那丝“逆”之力时更加隐晦，但郝仁的混沌元神精准地捕捉到了——那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对生存的渴望，以及……一丝深埋的、与他同源的悸动。

    影将战体瞬间察觉到了这微小的互动。

    “轰——！！！”

    恐怖的寂灭波动如海啸般爆发！那三张阴影面孔同时“张口”，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原本只是缓慢抽吸的漆黑锁链，骤然绷紧、狂舞，如同无数条暴怒的黑暗巨蟒，更加凶狠地钻探、撕扯着光球。光球表面的幻象闪现频率陡然加快，大片“区域”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下去，仿佛世界的某个部分正在被加速“吃掉”。

    与此同时，影将战体正对着联军的一面，那流动的虚无中，猛然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那并非真正的眼睛，而是一个不断向内塌陷、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旋涡。旋涡深处，倒映着的并非联军的影像，而是联军每一个人心中最深处、连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失去的恐惧，对努力白费的恐惧，对存在本身毫无意义的恐惧。

    内聚焦的恐惧被外神的力量放大、投射，形成了最致命的精神污染。联军大阵的光芒剧烈摇曳，无数修士脸色惨白，气息浮动，连运转的阵法都出现了片刻的滞涩。

    “就是现在！”郝仁的怒吼炸响，他不是在对抗恐惧，而是在利用这极致压力带来的、所有人注意力被高度凝聚的瞬间！“乐子神域，全功率——映照真实！”

    他悍然放弃了部分对影将精神侵蚀的防御，将几乎所有的众生情绪之力，注入到万象情绪魔方之中。魔方表面的裂痕“咔”地扩大，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辉！

    这光辉并不刺眼，它柔和地洒过联军每一个人。光芒中，浮现的不是宏大叙事，而是细微的画面：是母亲灯下缝衣的期盼，是孩童稚嫩口中的“仙人加油”，是田间老农担忧地望着异象天空的愁容，是酒肆中说书人激动讲述前线“瞎编”战况时听众眼中的光，是无数平凡人紧紧攥着手、心中那份最朴素的“不想失去家园”的念头……

    这些来自红尘万丈、来自被保护者的最平凡的情绪与画面，汇聚成一股庞大、粗糙却坚韧无比的“生”之力量，粗暴地冲散了那片黑暗之眼中倒映的个体恐惧。

    恐惧，被更大的责任与牵挂覆盖。

    “为了身后！”叶辰长剑长鸣，剑心在极致压力下反而剔透如冰，左翼千剑齐震，剑气冲霄，将弥漫过来的虚无气息斩开一道缺口。

    “吼！魔族儿郎，让这坨黑影尝尝什么叫灼热的存在！”炎屠狂笑，九幽烈焰化作咆哮的巨兽虚影，护住右翼。

    “安魂，镇魄，吾等在此！”妙音仙子与孟婆使者的力量交融，构建起稳固的灵魂防线。

    苏璇的剑，无声无息地出鞘半寸，冰寒的剑意锁定郝仁前方一切可能袭来的攻击，她是最后的盾，也是最终的剑。

    郝仁感受到磅礴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涌入他的身体，涌入他手中的白金混沌巨剑。剑身上的那丝淡紫色“逆”之力，如同苏醒般，第一次主动地、微弱地流转起来，与众生情绪之力、与他的混沌元神产生着奇异的共鸣。

    影将“虚无之喉”的完全战体，似乎因这蝼蚁们的“顽强”而第一次感到了……一丝被称之为“意外”的情绪波动。那吞噬世界本源的进程，因为它将更多注意力投向联军而略微减缓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郝仁眼中精光爆射，混沌元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演，他捕捉到了那万千狂舞的寂灭锁链中，因影将注意力微散而显露出的、一丝极其微弱且短暂的规律破绽！

    “突击队！”郝仁的声音斩钉截铁，手中巨剑缓缓举起，剑尖直指那尊万丈的虚无战体，以及战体与光球之间那最粗壮、最核心的数根锁链。“跟紧我——斩了那些‘吸管’，把这怪物的‘饭桌’掀了！”

    最终决战的冲锋号角，在这一刻，由最强之矛率先吹响！

    第352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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